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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收势,腰间的玉琮叮当作响,她取出铜镬中的龟甲,指尖抚过龟甲背面上的裂纹,七纵六横三斜。
大巫解过无数龟甲,她拿起龟甲在耳边,仿佛能从龟甲中听见占卜的吉凶。
神明降临龟甲的纵向裂纹象征……
龟甲的纵向裂纹象征天意,横向裂纹象征人事。裂纹若清晰顺直,则多为吉兆;若是杂乱或断裂,可能预示凶险。
大巫知道,有些不敬神灵的巫觋为了占卜时显示吉兆,会在龟甲上事先刻录一些凹槽。但大巫从来不屑如此行径。
她喜欢占卜时解读神灵意思时与神灵沟通的感觉,她认为,那是她距离神灵最近的时刻。
大巫面向众人,缓缓张口:“诸位都知道,两族挑战,向来测算的是对方一族之运。”
“占卜结果纵纹深长而清晰,横向裂纹细碎断裂,有斜纹交错于纵横之间。”大巫清泠泠的眸光闪动,她瞥向柯珞人为首的巫:“天命大势稳固,本是天命强压人事之局,却有斜纹如刀劈开迷雾。你们一族,纵然有凶险万分之境地,却也有破局果断之人挽狂澜于既倒。”
林凤至心中一动,联想到近来柯珞人在淘金河中患的血吸虫病。
柯珞人中已经有人低声交谈。
“大巫占卜蛮对的,如果不是巫,我们族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那什么、血吸虫病,谁能想到是在钉螺里面?我们族里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巫觋,都没找到病根,还是我们巫更厉害。”
大巫嘴角勾起一个笑,胜券在握:“我说得可对?”
林凤至也笑了,她不知道大巫是真的测算出来还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这些都无妨。
“对。”她点了点头,说:“占卜问吉,我不如大巫。大巫占卜一道深耕多年,又岂是我一学占卜不过四年之人所能挑战?占卜问吉,我认输。”
大巫本以为林凤至十分狂傲,此时听她言语,不意她竟然十分谦逊。
大巫顿了顿,又继续道:“此前二月,你们柯珞人用三百匹布请求我为你们看一场疫病,我当时束手无策。三日前,我听族中人说,你们已经解决了,并且还做了一场移病送蛊的祝祷。”
“自然,此事也是我族要向大巫挑战的肇始。我看今日那人仿佛没来?”林凤至在屈氏阵营里瞧了瞧,没瞧见那位真狂傲的青年。
“我已探查完毕,他出言不逊,已被族规惩处。”大巫走上前来,幻视四周:“我并非输不起的人。在柯珞人被病痛折磨之时,我确实多次请求神明予我明示,我也试图去医治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
“所以,驱疫祈福,我自愿认输。”
屈氏的族人顿时抬起头看向大巫,如遭雷击,在他们看来这是必胜之局,大巫怎么要在驱疫祈福认输。
有人欲上前阻止,他喊道:“大巫,不可!”
大巫眼神如刀,冷声道:“我意已决。难不成我还不能决定?”
那人纠结万分,终于还是不敢在外人面前驳斥大巫颜面,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解回了队伍。
林凤至眼神亮了亮,从大巫进入湘君祠后第一次正眼瞧她。
她本以为,有着狂傲青年和垄断祭祀的族群供养出的大巫也会是一个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人。没曾想人家还是明辨是非的。
大巫对观礼的昭氏和县令说道:“如此,我与那柯珞人的巫平了。”
县令与昭氏族长对视一眼,仍带惊讶:“挑战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既然已经决定,我们这些旁观之人绝无二话。”
大巫摘下面具,额角鬓发漾着汗水,她的眉眼中带着未脱的神性,淡淡道:“做了一场占卜问吉,我要歇息片刻,降神祭祀就由你先开始。”
林凤至也不扭捏,只在开始前问了大巫一句话:“若是我在你还未上场时就胜过你,你还要上吗?”
别说是大巫了,连胜宽看林凤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众人默默注视,未曾言语。所有情绪都在眼中透露出来。
太狂妄了!
岂料大巫哈哈大笑:“若你胜我千百倍,我何须自取其辱?我自当拜你为师,随你修行!请吧。”
林凤至简直喜欢上了这个快言快语的大巫,她不再多说,拍一拍手,抱着布匹的柯珞人上前。
他们用黑色的布匹将湘君祠的祭坛包裹起来。
纵然是在白日,湘君祠也暗了下来,又有人在神像附近点燃灯火。
众人被垂下的布匹吸引了目光。
屈氏族人不满地低语:“搞什么啊?装神弄鬼。”
县令和却有不同看法,他盯着宽大、针脚细密的布匹,若有所思。他低声问身旁的下属:“为何那布匹上要开洞?”
下属是本地土著,面对此种异状也只能摇摇头:“属下也不知。”
柯珞人燃起了椒兰香,在鼓前站定,等待林凤至的命令。
林凤至来到祭坛中央,她的服饰依旧是凤鸟纹,只是多了湘水流域最多、最繁茂的竹。凤鸟栖息在竹枝上,俯瞰人间。
林凤至正对湘君、湘夫人的塑像,塑像的雕刻基数并未有多么精巧细致,却十分有感染力。湘君庄严肃穆,两位湘夫人善意而温婉。
她的神情也渐渐肃穆,或许她并不信仰所谓神明,也对神明的存在持保留意见。今日她见到的大巫,改变了她原本有些激进的想法。
她对鼓前站立的勇使了个眼色,勇立刻狠狠地击鼓三声。
“咚!”
“咚!”
“咚!”
他们高声唱和着屈原写给湘君的祭词:“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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