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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没忍住抬头偷看。
黑压压的仪仗队中忽然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连四周随侍的宫人衣着神态也变得不同。
华丽繁美的金根车缓缓驶来,前后簇拥着铁骑护卫,威仪赫赫,车辕上雕刻的纹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最中间的御辇缓缓驶过时,一阵风吹起了车帘,隐约可见一人端坐其中。
那一瞬间,刘季看到了——
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始皇帝端坐其中,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刺绣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威严的面容仿佛天神,令人不敢直视。
霎时间刘季心头一震,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从未见过如此气派,如此权势。之前见过的王公贵族在始皇帝的威严之下又算得了什么?
忽然,始皇帝自车驾中投来一瞥,刘季浑身一颤。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
始皇帝的目光并未因任何人停留,车帘垂下时,刘季注意到他看向远处翻腾的泗水河,似乎在思索泗水中周鼎的事。
刘季喉头发紧,人也可以活成这样吗?这就是权力吗?未置一言而有千万人跪服,只因一己之欲就能唤动上千役夫下河捞那虚无缥缈的鼎。
不,何止是上千人,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所有人,都将按照他的意志行动。
莫名的兴奋自脊背处流窜到四肢百骸,刘季只觉得心如鼓擂。
“大丈夫当如是也!”
人就该这么活!
这句话不受控制地从齿缝中脱出。一旁的樊哙吓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呵斥他:“刘季,你疯了?!”
好在始皇帝的仪仗已经浩浩荡荡地远去,金根车在黄土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四周不是自沛县带来的役夫,就是生活在彭城的百姓。人们还沉浸在见到始皇帝的兴奋当中,小声地议论着始皇帝的威仪,他们今生,这般的大人物也许只能见这一次。
除了樊哙,无人注意到刘季堪称大不敬的话语。
刘季也意识到自己话语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极大的麻烦,他连忙插科打诨糊弄过去。无人知晓他心中野望疯涨。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竹皮帽,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若无其事地戴上。直到活动手指,他才发现掌心的血迹,原来始皇帝带给他的威慑不止如此。
沛县、相县、彭城隶属泗水郡。诸县的官吏带着征召的役夫进行身份符验。
刘季是沛县役夫的负责人,带上亭长印信和盖有公章的官府公文就往官吏堆里扎。
不多时,他带着泗水郡官员的命令出来,呼喝着众人向泗水河走去。
他所带领的队伍中,并不全是沛县的人,也掺杂着其他县中的人。刘季警惕了一下,本县之人他知根知底,其他县内可就不一定,若是他们闹出什么事,他们同队的也要连坐。他可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罪行被惩处。
刘季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唤来樊哙,耳语叮嘱几句。
随后,刘季摘掉代表官吏的印信贴身放好,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当中。中间,有人似乎想跟他搭话叫他亭长,都被樊哙悄然带走。如今,只剩下这些外县人了。
“天杀的秦吏啊!春耕没完就拽我们来拉绳子!”一个面生的、形容枯瘦的役夫低声抱怨,他调的角度很巧妙,瞬间引起了共鸣。
能被征调来的役夫们多数没钱没关系打点,否则在这春耕农时,谁也不愿自己家的田地荒芜。来去几日的时间不知道能插上多少亩稻田,能抵来年多少赋税,家中也许能得个丰年。众人心中不无抱怨,只是因为有官吏在前监督,闭口不敢言。
如今有人开了口,眼瞅着官吏也不见了,胆大的也开始应和。
“河岸上黑压压上千号人,全是从各乡凑的苦力。官爷说捞的是周天子的鼎,能镇国运,可关我们屁事?只惦记着家里那两亩没插完的秧!”
枯瘦役夫一脸苦涩:“是啊,我家中就我一个男丁,不知道这几日家中老母和生病的妻儿该怎么办。”
周围人顿时同情不已,瞬间拉近了几人的距离。
刘季一手搭在那人肩上:“兄弟是从哪个乡来的,听口音不像是彭城人啊。”
枯瘦役夫警惕了一瞬,整个人在刘季靠过来时下意思地紧绷和躲避。他很快反应过来,观察刘季的神情,并未感受到恶意,身体慢慢放松,他道:“我从相县鹿鸣乡来,走了三天才到彭城哩。”
“哦,我家隔壁二婶子的女儿就嫁到那儿的陈家呢,说来我还去过呢。”刘季大咧咧笑道:“兄弟,听说相县的笔特别出名,可惜啊,咱们都是粗人,用不上啊。”
枯瘦役夫放松下来,又陆陆续续和刘季等人说了许多相县的事,言语中不乏煽动性。一边盯着远处手持鞭子的官兵,一边骂了随时抽调不顾农时的官员。
刘季颇为赞同地附和。
枯瘦役夫顿时欣赏地看向他。
刘季脸上带笑,内心却警铃大作,他刻意靠近那枯瘦役夫,在他腰间发现一个小臂长的硬物,像是匕首。他平日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接触过,相县鹿鸣乡的口音根本不是这样,鹿鸣乡的人说话官员也不叫官爷。
刘季趁乱溜出去寻樊哙,樊哙拿着他的印信,不知去干了什么。
刘季回来时,役夫们凑在一堆,又聊了好些话,几个年轻人被枯瘦役夫几句话挑动起来,跃跃欲试着什么。
很快,他们都没时间再叙旧闲聊,身着黑甲腰佩刀的秦军将士指挥他们在岸边立上三丈高的木架子,又在木架子上架设了辘轳,辘轳上浸泡了油脂的麻绳粗如人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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