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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再将训练有素的鹦鹉放出,谁也没法质疑东皇太一的降临。大祝和少祝跟了她多年,没想到反水竟然如此迅速,连鹦鹉也说了出来。
“我有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消息!”大巫急急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似乎是声巫术的缘故。她估量着蒙毅的神色,见他不为所动,指尖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祭祀之时,我问上皇,天下是否还能再归于楚。上皇说,没有了。苍天也要绝楚祀。”
大巫回首凝望祭台之上端坐的东皇太一,祂在明灭的光线中投下巨大的、不断晃动的阴影,几乎要将她吞没,又停在蒙毅足尖。
“楚国灭亡之后,每一次祭祀,我都在问祂,楚国能复国吗?祂总是说静待佳音。”大巫站起身,将自己这些年来密密麻麻占卜的龟甲自祭坛下拖出:“可是为什么,立春后的祭祀,祂就说没有了呢?今日正午的祭祀,我又问祂,还是没有。
“刚才,我问祂,楚之生机,断于何处?祂回答我,龙气南奔,萌于苍梧之阴。”
蒙毅胸中恰如惊雷震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在脑中不断思索,龙气南奔,是否暗喻陛下东巡。苍梧,在楚地西南,又暗合了陛下的梦境。
他落下视线,正撞入大巫的眼中。
“你们这些外道的人,总以为巫术、神明都是无稽之谈,”大巫以为他不信自己解出的讯息,求生的机会仿佛断绝。她心灰意冷,思及秦律严苛,只想死得痛快和体面,又不满自己引以为傲的占卜被轻视。她用再多的手段稳固自己的地位,对东皇太一的信仰都是真切的,也相信神明给予自己的答案是真:“既然不信,那便杀了我吧。”
-
刘季回来之时,一切都已经消弭于无声。他见蒙毅正在烛火旁安静地提笔写字,浑然不见日暮时分在大巫宅邸的冷酷。
刘季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一家酒馆喝了一壶酒,考虑到要给大官儿干活,才忍住了没继续喝。
蒙毅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他既然说了任属下放松,就不会过问他们做了什么。
桌上的鹦鹉用爪子爬到蒙毅手臂上,一脸认真地盯着竹简,似乎能看懂什么。
蒙毅轻轻拨开这个闹事的小家伙,心说你可是要进献给陛下的,怎么如此粘人?
在去大巫府邸,他根据大祝和少祝的口供,抓住了那名为大巫提供鹦鹉的商人。在那商人家中,还有七八只鹦鹉被关在笼中。虽然鹦鹉并非始皇帝所要的奇珍,但蒙毅觉得,这能说人言的小家伙能给始皇帝带来一些乐趣。
本以为刘季会就此离开,未曾想他带着一身酒味上前,明亮的双眼中尽是兴奋:“上卿,您猜猜我在寿春发现了什么?”
蒙毅搁下毛笔,黑色的眼珠中映照出刘季的神情。一路走来,刘季看似吊儿郎当,却能在楚地习俗风格之处尽善尽美。确实如他所言,对楚地之事知之甚详。
今日正午时的祭祀,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蒙毅在始皇帝身侧良久,也学到了他赏罚分明的特质。
他温和问道:“什么?”
说着揉了揉鹦鹉的脑袋,鹦鹉叫了一声,忽然开口道:“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六合归一,陛下之功!”
蒙毅惊讶极了,他不意这鹦鹉如此聪慧,没教多久就能如此伶俐。他越发坚定将它送到始皇帝身边。
“上卿请看。这布匹柔软舒适、纹理独特,较之寻常布匹的布幅更宽,足足二尺九寸。店家说不少驿店客栈都买去缝制被褥。”刘季展开了自己买下的布匹,在烛光中向蒙毅展示:“上卿觉得,这样的布匹作价几何?”
蒙毅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布头上黑色的鸟形上,听见此问,在脑海中思索:“一匹官布布幅二尺五寸,作价十一钱。这布,二十钱?”
刘季摇了摇头:“也是十一钱。不少黔首排着队买。黔首做一身衣服至少要用到五匹布,用这湘君布,只需要三匹。”
“什么?”蒙毅豁然站起身,在这其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连忙问道:“可有探查过此布来源?如此大量倾销,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季似乎早已猜到蒙毅会有此问:“来自昭氏。不是主支,是避到云梦泽的昭氏分支。听闻还有大量存货。”
蒙毅不问他如何得知如此隐秘的消息,他只在乎结果。
他来回踱步,眉头紧缩。四周的声音似乎全都远去,刘季和鹦鹉的存在也似乎完全被他屏蔽,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今日出现的所有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他的脑海。无数的线索在他眼前如流星般飞驰、碰撞,再重组。
他首先听见了始皇帝远隔云端般的旨意——【蒙毅,朕命你速去西南,为朕寻访不凡神异之迹,不拘为人、为物、为奇珍。凡有超乎常理,皆需细查详录,速报于朕。尤其是玄鸟。】
随后,是甲板上刘季对楚地神明的剖析——“楚地神灵系统庞杂,有三大主神,分别是:湘水之神,湘君与湘夫人;巫山神女,瑶姬;至高天神,东皇太一。”
还有今日晚间大巫所说的话——“龙气南奔,萌于苍梧之阴。”
最后,是刘季带来的湘君布上黑色鸟形。
蒙毅仿佛身在风暴的中心,经历了混沌般的轰鸣。所有的杂音都被他过滤,最重要、最核心的信息在他脑海之中生成。
短短几息的时间,在他的世界却仿佛按下暂停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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