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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赵长夏的西瓜,他也听过,都说十分美味,一亩地只长九百多个,每个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可就算是这么贵,也还是有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可见它的美味。
“我不在这儿喝酒,却占了尹掌柜的桌子,我很是过意不去,不如我切个瓜给尹掌柜尝一尝,算是抵了?”
尹掌柜嘴上道:“你这就客气了。”实际上却没有阻挠赵长夏。
赵长夏将手里多余的西瓜切开来,一股红如血水的西瓜汁便溢了出来,尹掌柜看得满口生津,期待了起来。
待吃了第一口西瓜,他眼睛一亮,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还不顾礼仪立马去拿第二块。看得酒肆里的客人都馋了,纷纷前来问价,得知这不是他们买得起的之后,才遗憾地离去。
尹掌柜连着吃了三块,肚子稍稍有点饱意,他才抹了把脸上残留的西瓜汁,直夸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寒瓜。
赵长夏跟他闲聊,时机差不多了再假装不经意地把话题扯到县丞身上去。
且不管尹掌柜是否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吃人嘴短,尹掌柜吃了她的西瓜,感受到了她的亲近,话匣子就打开了。
县丞姓陈,是清江县人,他明经及第后当了三四年的选人,——即候补官员,——才等来一个清江县丞的空缺。
兴许是当选人期间没有俸禄,又受到众多规矩的约束,所以亏空了家底,以至于他回来当县丞后,头一件事就是宴请县里的大户人家。
他办筵席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大户人家都很清楚,而鉴于陈家在清江县也小有势力,这些大户人家十分乐意跟他攀上关系,自然会主动将钱送到他的手上去。
陈县丞在此经营了七八年,将女儿嫁给了当地的豪绅、连外甥女都嫁进了胡家。他还拉拢了县尉等一批官吏,势力渐大,就连尹酒务这样的进士出身的官员来了这儿后,也不会轻易地去招惹他。
尹掌柜说得口渴,又吃了两块西瓜。
他见酒肆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道:“临近秋闱,明府要去当考试官,这县衙的事务兴许会交给县丞处理……话说距离‘锁院’还有一个多月呢,他这还没完全接手那些事务就立马有了小动作。”
赵长夏知道“锁院”是指考试前的十几二十天,考试官、监试官需要在考试地点居住,不能随意出入,也不能与亲友、同僚、学子等人往来,以防科考作弊。
进士科的考官是从州府官员里挑选的,而诸科的考官则是从通经义的县官里选,县令是进士出身,又通经义,有当考官的资格,所以他被安排去当考试官。
从锁院到开院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所有的政务自然而然地交到了陈县丞的手中。
赵长夏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问:“小动作?”
尹掌柜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啊,县尉前两个月抓了一伙盗贼,本来按正常的流程审讯完了,可他偏偏要插手这事,大半个月前说怀疑这伙盗贼还有同伙,然后将人扣下来严刑逼供。”
赵长夏道:“尹掌柜这都知道?”
尹掌柜笑道:“那县衙的官吏常来吃酒,听他们闲聊的时候提的。”
当然,尹家跟县令有姻亲关系,他尹家也在此经营了数年,肯定有收集小道消息的渠道。
赵长夏之前跟他打交道的时候就从侧面了解过一些,这才特意来这儿一趟,跟他套近乎打探消息的。
她问:“那严刑逼供的结果呢?”
尹掌柜继续道:“那伙盗贼被严刑逼供没多久,便招供说确实有一个同伙,三年前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那个同伙男生女相,长得高挑,跟你差不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然后看着赵长夏。
他倒不是怀疑赵长夏,毕竟那伙盗贼都把人供出来了,县尉肯定就去抓人了,哪里还给赵长夏到处乱跑的机会?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盗贼同伙是否如赵长夏长得这般阴柔。
赵长夏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不管陈县丞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怀疑那伙盗贼有同伙在逃,他都不该管盗贼的事情。他突然插手此事,又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从盗贼口中套出了那个同伙,这怎么看都像是无中生有、杜撰出来的盗贼同伙。
而且那个盗贼男生女相、长得高挑,三年前跟那群盗贼分道扬镳。她恰巧是三年前出现在鹄山乡的,在别人的眼里是男生女相……
不是她多疑,而是李郎中一家失踪、胡家闭门谢客、陈县丞严刑逼供盗贼,让他供出在逃的同伙,这三件事都是发生在半个月前,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不是在说你啊!”尹掌柜尴尬地解释。
赵长夏笑了笑,没再问陈县丞的事情。
她跟尹掌柜又聊了些别的,便提出告辞了。那剩余的半个西瓜她留给了尹掌柜,喜得尹掌柜拍着胸口跟她说:“你往后还想了解衙门的事情,尽管来问我。”
赵长夏回头,看到他喜气洋洋的脸上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
看来尹掌柜也是一个人精,看出了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闲聊。
赵长夏福至心灵,突然问:“一个读书人,在即将应举的时候去了外地,尹掌柜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尹掌柜眸光闪了闪,道:“可能是想冒籍应举吧,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赵长夏微微一笑,可算是捋顺了这一切。
如果她没猜错,胡惟实应该是去江宁应举了,但冒籍应举属于科举舞弊的一种行为,没有人在背后打点是不行的。这时候,胡惟实的妻舅陈县丞或许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只是这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曲锦他们的耳中,所以他们以此要挟陈县丞、胡家,跟陈县丞达成了某种协议,针对曲家展开了一场阴谋。
假设她当初跟曲清江的推测是正确的,那曲锦父子偷李氏的记录书册是为了篡改里面的内容,来“证明”曲锋不是病死的。
明明很容易拆穿的谎言,曲锦父子却依旧敢这么干,必然是有陈县丞在为他们兜底,——李郎中许是被他们收买了,又许是迫于陈县丞的威逼利诱,不得不变节,配合他们准备污蔑李氏跟她们。
曾给曲锋看病的还有赵太医,但他们不敢找赵太医,因为赵太医不是李郎中,他有靠山,陈县丞拿捏不了他。
也可能是为了增加“曲锋是被害”这事的可信度,陈县丞准备利用她的身世做文章,——这也就解释得清曲镇那天为何突然问她娘子,关于她的身世之事了。——曲锦父子那天要不是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被迫无奈,或许不会跟曲镇交底。
而陈县丞目前还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兴许是还没伪造好她的犯罪事实,又许是在等县令去当考官,把所有的政务都交给他处理。
锁院时间长达一个月,他只需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制造完一起冤假错案,不给县令审理的机会,那她们就算是有冤也无处伸冤……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她根据个别事件强行猜测的。或许事情不如她所想的那么糟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不介意把人往最坏的方面想,哪天她天真地降低了戒心,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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