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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迁有些懊恼自己就这么叫出了她的名字,对这个世界的邱二妹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你就是我那个‘同学’啊?”邱二妹递来一瓶未开的矿泉水,“来,坐。”
汪秋花昨晚给邱二妹打电话说了“同学”的事,邱二妹没跟汪秋花揭穿,此时笑盈盈地看着岳迁。“我没有一个叫迁子的同学,但你打听我,肯定是有什么事。”
眼前的女孩大方、细心、情绪稳定,岳迁索性给她看了自己的证件,“其实我是警察。”
邱二妹有些诧异,“是不是邱金贝犯事儿了?”
“别紧张,只是做一个普查。”岳迁找了个理由。
邱二妹点点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岳迁有种感觉,两个世界的联系在邱二妹身上会有体现。
“我听说你以前一直和你大姐一样宅在家里,怎么想通出来工作了?”
对岳迁的问题,邱二妹眨了眨眼,“其实大姐一直是我的榜样,只是遇到了不顺的事。我本来和我姐一样,只想待在家里混日子算了,但有人跟我说过,我可以自己试着走出去看看。”
“谁?”岳迁按捺着情绪问:“谁跟你说的?”
邱二妹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当时我已经没有意识了。”
这个世界的邱家,曾经和“那边”一样,汪秋花和邱建不喜欢女儿,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还好,后面又连着生了两个,愤怒和不满全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求神拜佛追儿子。邱金贝出生,全家那点资源就都放在了邱金贝身上,邱二妹的童年过得很是局促。
邱大妹和家里关系紧张,才17岁就进城打工,走之前抱着两个妹妹说,等姐姐赚了钱,一定将你们接走。但邱大妹赚的钱,别说帮助两个妹妹,就是改变自己的人生都不行。邱二妹看着姐姐像一条败犬般回来,她从小以姐姐为目标,姐姐都不行,她呢?
邱大妹报复父母的方式是在家里当“蛀虫”,两个妹妹耳濡目染,选择了和姐姐一样的路。只是许多个在家中院子闲坐消磨时光的下午,邱二妹会想,要是自己踏出第一步,去城里哪怕是做保姆、端盘子,是不是会比现在好一点。
“你们太小了,不懂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我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出去就是挨宰的份。”每当她对姐姐说自己的想法,姐姐都会一盆凉水泼下来。她找邱三妹,妹妹更是姐姐的跟屁虫,全听姐姐的。
两年半以前的夏天,邱二妹实在是坐不住了,便和村民去山里采山货,夏天正是山货最多的时候,采了回来晾晒好,可以卖钱。但邱二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山,那茫茫大山瞬间就吞没了渺小的她,她的背篓盛满收获,她却找不到下山的路了,一起进山的村民也早就分散。
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她紧张得大喊求助,但越害怕,就越找不到方向。黑夜降临,她蜷缩在一棵树下,低语的阴风包裹着她,湿冷钻进骨头里。她没想过在山里过夜,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山里入夜后气温骤降,冻得她直哆嗦。
不行,待下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野兽发现。嘉枝村有过野兽袭击人的事,邱二妹慌张地站起来,丢掉背篓摸黑走着。可是白天都找不到路,何况晚上。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摔倒了,血的味道蔓延,她不敢留在原地,生怕引来野兽,但越走,血的味道就越浓重。
“啊!”急躁中,她一脚踩空,摔下山坡,那山坡很陡峭,她不断翻滚,停不下来。后来,她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下,但意识也随之涣散。
“喂,你们看,这里有个人!”
“她怎么全身是伤?快送医院!”
邱二妹恍惚听到一群人着急的呼喊,然后身体变得很轻,似乎是被抱了起来。她想要睁眼,却睁不开。
再次听见声音时,她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周围好像有很多人,但还是看不见。
“她醒了!快去叫医生!”
“我……”因为看不见,邱二妹很害怕,想坐起来。
立即有人扶住她,“你手上有针呢,别乱动,一会儿跑针了,你眼睛受了点伤,但医生说了,不严重,先缠着纱布保护一下,不会看不见的。”
那人的声音很温和,一句话就消解了她的恐惧,她转向他,“你是?”
男人听上去很年轻,他说,自己和朋友趁着周末来山里徒步加露营,结果发现她受伤躺在山沟里,就送到医院来了。
邱二妹不明白山里有什么好徒步,还露营?家里住着不好吗?他们就是姐姐说的城里人,城里人的生活方式的确是她理解不了的。可是男人的声音那么好听,又救了她,她有些愧疚,“对不起,耽误你们了。”
“什么话?”男人说:“救人当然更重要啊。医生来了。”
医生给邱二妹检查一番,问她的家人什么时候来,邱二妹顿时抓紧了被子,低头不语。此时说话的是一个女孩,“不着急嘛,我们反正没事,在这里陪着也行。”
邱二妹想到家人就很痛苦,她在打骂中长大,犯一点小错就会被训斥得狗血淋头,而现在她犯了大错,把自己摔成这样,一夜没回家,住院了,要花好多钱。她忽然恨不得自己死在山里,这样就不用被责骂了。
刚才说话的女孩问她怎么联系家里人,她缩进被子里,不敢说。后来病房变得安静,她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了,半梦半醒时,她又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问她,是不是和家人有矛盾。
也许是以为在梦里,也许大难不死,对救自己的人有本能的信任,她难过地讲述自己的家庭。男人很久没有说话,正当她以为男人根本不会理解她的处境时,男人说:“那要不要试试走出去看看呢?”
“我?不行的……”
“你都没有走出去过,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行?”
“我姐……”
“你姐是你姐,你是你。她努力过了,你还没有。”
“可是……”
“你这么年轻,什么都可以试试,你都敢一个人进山采山货了,没有比你更勇敢的女孩子。”
“是,是吗?”
邱二妹又睡着了,醒来时陪在身边的是女孩,她说,她的好几个同伴因为工作,已经走了,她会再留一天。一天后,邱二妹的纱布拆了,她看见女孩,还有另一个姐姐、两个男生,他们的声音和开解过她的男人都不一样。
汪秋花和邱大妹赶到医院,邱大妹沉默地给妹妹整理行李,汪秋花骂了一路,说她是赔钱货,说自己命苦。邱二妹仓促地和恩人们告别,女孩突然抱住她,轻轻在她耳边说:“二妹,你很好,不要伤心。”
回家后,一切仿佛没有改变,但邱二妹知道自己变了,每天入睡,她都会想到男人的话语,想到女孩的拥抱。她不再成天待在家里,不是去采山货,就是帮村民做事,赚点小钱。半年后,她揣着攒下的1000钱跟父母摊牌,她要进城打工。
汪秋花巴不得三个女儿都滚,邱二妹主动要走,她却还是习惯性冷嘲热讽。邱二妹不理她的撒泼打滚,拉着邱三妹说:“我一站稳脚跟,就来接你!”
邱二妹学历低,又没有打工经验,刚到南合市时举步维艰,只能在苍蝇馆子的后厨洗盘子,和老鼠一起住在地下室。但邱二妹却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有未来的快乐。
很多年轻人看不起“鸡汤”,但生活在父母高压下的邱二妹没有喝过“鸡汤”,很喜欢在干活时听听,适合自己的记下来,不适合的不去在意。她渐渐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拥有的实在太少了,身体是自己仅有的财富。
工作之余,她去跑步,用公园的单杠双杠锻炼力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不是刚进城时那个佝偻着肩膀的小女生了。她舒展在夕阳中做引体向上的样子,犹如一头矫健的豹子。
这一幕,被同样喜欢来公园跑步的奶茶店老板看到了。她和邱二妹聊天,推荐邱二妹去自己楼上的健身房应聘教练。邱二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怎么会有人花钱锻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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