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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怎么,美朱集团也丢人了?是不是来咱们这儿帮扶时出的事?”
岳迁想了想,魏雅画确实算美朱集团的人,也确实来湘永镇帮扶过,但她大概不能算在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里。她有她的目的,而目前,没有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岳迁提到魏雅画,李哥恍然大悟,说那是个很好的老师,但城里人,不可能留在他们这儿。
天渐渐黑了,吃饭的人散去,李哥和老婆李嫂收拾完桌子,又拿来两瓶啤酒,要和岳迁干杯。岳迁以公务在身,不便喝酒拒绝,李哥也不勉强,自个儿咕噜噜喝了起来。他是土生土长的湘永镇人,说起家乡的发展,就打不住。
在他小时候,湘永镇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条件差不说,还总有瘾君子来抢劫杀人,犯了事就跑,有的直接偷渡,根本抓不到。要不是有些热心的企业家愿意帮大家发展,湘永镇现在恐怕都成毒窝了。
“除了美朱集团,还有别的企业?”岳迁问。
“朱老板其实都是后来者了,我们这儿啊,最早的老板叫关老板!”李哥喝高了,大着舌头说。
“什么关老板,那不是什么好人!”李嫂卖完了盒饭,过来拍李哥脑袋。
“关老板?”岳迁问:“这是谁?”
“你个女人家,你懂什么!”李哥揉着被拍痛的后脑勺,“这人吧,都有两面性的,关老板就是给我们做了好事啊!”
“哼,好事?我看你就是被他洗了脑!”
“嫂子,是怎么回事?”岳迁问。
眼看也没什么事了,李哥李嫂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起来。
关勇夫不是湘永镇人,做建材生意,遇到风口,摇身一变从穷小子变成大老板,和不少老板一样,关勇夫也开始考虑如何回馈社会,做慈善。他没有选择捐钱,而是实地考察后,在湘永镇建了个包装材料厂,生产胶带、口袋等产品,工人直接从在镇里招。物流、销路这些全都不用厂子操心,关勇夫来解决。
李哥当年就进了这个厂,现在回忆起厂里的福利,都笑得美滋滋的。一些原本计划去城市里打工的年轻人留了下来,既能照顾年迈的父母,又能陪伴孩子。
有关勇夫牵头,后来又有几个企业来建厂,规模或大或小,但都切实给大家带来了实惠。
几年后,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也惠及湘永镇,但和关勇夫等企业家不同的是,美朱集团不建厂,只修基础设施,提供年轻人走出去的便利,资助孩子们读书。
在当地人看来,这没什么冲突,反正好处都是他们吃了,愿意出去的出去,愿意留下的留下。
但后来,关勇夫投资的厂,陆续有人生病,其他的厂也出问题,大家通过新闻报道醒悟过来,这些资本家根本不是为了帮他们,而是在他们身上吸血。
“生病?怎么回事?”岳迁连忙问。
“他们那些厂,有毒嘛!都是什么胶啊漆的,木材,化学品,家里买了新家具,还得通风呢,厂里长年累月这么闷着,咋不得病?”李嫂抢在李哥之前道,“我们这是小地方,没人有那个什么环保啊健康啊的认识,就知道那些资本家来建厂,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就不要命地给他们干活。后来啊,才知道,他们哪里是想帮助我们,就是在利用我们蠢、需要钱。不然那些厂,他们怎么不建在别的地方?其他地方的人懂啊!”
李哥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坏,我觉得至少关老板是个好人。”
“呸!还好人呢!好人电视台会曝光他?”
“等一下!”岳迁神经绷了起来,“电视台?是不是苍珑市的电视台?”
第64章缄默者(29)
李嫂愣了下,“不是啊,是我们板龙市的电视台。苍珑市那么远,也管不到咱们这儿。”
湘永镇归板龙市管辖,岳迁点点头,将电视台这条线索着重记下来。
李哥和李嫂边说边吵,都各有道理。李哥是关勇夫厂里最早的一批员工,他记得关勇夫亲口跟他们说过,这工作的确会对健康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所以福利、保险厂里会承担,工人们也会提早退休,领取退休工资,同时厂里会严格执行环保标准,科学轮班,将影响降到最小。万一有工人生病,治疗费用由厂里承担,并且会提供高额补偿。
“大家都是在知情的前提下签的合同,生病那是没办法,关老板不是也兑现了承诺吗?我每天都穿防护服戴面罩,我身体不是倍儿棒?”
“你这是幸存者偏差!”李嫂学到个新词,马上用在李哥身上,“你要得病了,早就死了,还能跟我犟呢?”
岳迁听他们说,最早生病的工人其实不是来自关勇夫的厂,是一个做橡胶的厂,工人得了癌,厂里排出的废水还把附近农田污染了。这事起初大家也不明白,电视台来调查走访,给大家科普工厂的危害,大家一下子恐慌起来,毕竟谁家里没有个工人啊,都靠那点工资吃饭呢!
造成农田污染的橡胶厂被叫停了,其他工厂经检查,没有违规排污的问题,但工人的工作环境却都很恶劣,长期与有害物质接触,得病是迟早的事。
就这样,关勇夫和几个老板还安抚工人,说厂里会提供医疗保障。没办法,穷嘛,为了那几个钱,命都得搭进去。只有少数工人因为自己害怕,或者家人阻拦,离开工厂,大部分还是按部就班工作生活。
之后,陆续有十来个工人确诊癌症。恐慌就像传染病一样在这座边陲小镇蔓延,人们再也难以淡定,电视台又来了,走访取材,播出在关勇夫的厂里暗访的片段。工头根本不按照防护标准来管理工人,催着上工,超过时间还以加班工资为诱饵,要大家继续干。得病的工人就是厂里的劳模,去年还得了优秀员工奖金,今年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
报道给大家带来巨大的震撼,震撼之后是愤怒。人们的怒火烧向关勇夫等资本家,大骂他们是草菅人命的匪徒。关勇夫站出来道歉,承担全部医疗费用,但坚称自己的厂建在湘永镇没有问题,是经过多方评估审批的,新闻报道有夸大成分,他愿意接受监督,继续和镇民一起发展湘永镇。
但人们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工厂在沸腾的民意下只能暂时停工,而其他几个厂坚持不下去,直接关厂走人。关勇夫是坚持到最后的,一来他认为自己没错,二来厂里其实有不少像李哥那样支持他的工人,为了他们,他也想干下去。
可持续的舆论攻势下,他终究还是退缩了,厂子黯然关闭,关勇夫再也没有来过湘永镇。
“关勇夫现在……”岳迁问。
“走了。”李哥点起一根烟。
“走了?”
“就是人没了,出事不久就没了。”李哥长叹,“听说是想不通,自杀的。”
李嫂哼了声,“心里内疚吧,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呢!”
“人死为大,你别说了行吗?”李哥吼起来。
李嫂白他一眼,不说话了。
李哥抽完烟,继续说,镇里因为那些厂,热闹了几年,厂没了,大家又没钱赚了,就只能出去打工。而他不愿意出去,就留下来,没有固定工作,有时去城里进点货,摆摊卖,后来才找到在学校当门卫的工作,稳定下来。
说起学校,李哥说,这多亏美朱集团,其他老板都来建厂,只有朱美娟来发展教育。听说也有人劝她开厂,将美朱集团的部分工厂挪过来,她没答应。自从那些厂倒闭之后,湘永镇就没厂了,倒是有人琢磨建一个,但有了前车之鉴,大伙都抵制,不了了之。
孩子的出路是好好学习,考出去,年轻人呢,就只剩下打工了。美朱集团在这当中出了力,帮他们寻找工作机会。李哥挠挠头,对那些出去的人有点看法,“像我这样不出去也好,守着家乡,守着老父亲老母亲,他们,出去了就把这儿忘了,不回来了,父母亲戚都不管了。”
岳迁问:“连消息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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