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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还是问起了这个。“这件事暂且搁一搁,”韩正卿顿了一顿,正了神色答道,“你的母亲寻到了,然而你父亲的下落我并不知晓。”“那、那我先安置了我娘,再寻我爹也好。”“怕是不容易,”他沉着脸色答道,“她在军部。”“怎、怎地在…”韩正卿不待她说完便径自说道,“当年是卢先生替她诊治,后来便一直留在军部。”流萤眼眶又红了起来,眼睛眨了两眨,忽闪着泪珠子盈满眼眶,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地希冀。韩正卿意识到自己口误,引了她的误会,又抢言道,“她已不在人世,只是尸身没有下葬。”话音未落,流萤顷刻间换了脸色,刚直起的腰板又驼了下去。韩正卿头一次懊悔自己说错了话,亲口给予她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碾碎。流萤万分不解,皱着眉头问道,“她…她为什么没有下葬?”韩正卿微微摇头。“…是卢先生,对吗?你说是他替我娘诊治,然后…然后我娘没了,是他,他不让我娘下葬?他要我娘的尸身做什么?”“目前尚不清楚。”流萤抖若筛糠,各种念头一股脑涌上来,她恐惧万分,牙齿不住地打架,她四肢无力,手扶着桌面稳住身子,才不至于倒下去。“我、我要向卢先生问清楚,”她哆嗦地哭道,“正卿,我要找他问清楚!给我娘讨个公道!他…”她说得急,带着哭腔,声音变了调。韩正卿要扶,流萤却抬手挡住。她偏着头,小手抚上心口,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她口中一酸,哇一声吐了出来。流萤吐得厉害,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双眼通红,泪珠子一同往下掉。上一回这般吐法还是老爷带着三姨太上山那日,今日似是更严重些。这动静惊动了松枝,她“哎呀!”一声跑去拿铜盆与毛巾,又打了水。韩正卿一下一下地给她顺背,直到收拾妥当都没再开口。关于费氏的事情,他本不想说,可也不想欺瞒她,凡事总有躲不过的那天,他只恨自己的动作慢,事情查清之前就被她追问上来。流萤几乎将早饭都吐了干净,再漱了口,松枝又换一盆温水给她擦脸。更多类似文章:hunzirj韩正卿瞧着她苍白的小脸于心不忍,说道,“今日先歇了吧,明日再陪你去见胡师傅。”“不要,今日就去。”她说,“还要去趟徐家。”流萤的表情格外坚定,“当初,我爹娘的事,徐老爷定是知道些的。”她不想再退缩,生意的事情要忙,自己的身世也要查,她一刻都不想等,恨不能现在就奔出门去。韩正卿看着她,微微叹出一口气,“也好。”…二姨太回家的时候,房子里没有半个人影,还是松枝简单交代了今天发生的事,二姨太才明白,短短一日时间,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是说,老大同她说了?”银杏端来一碗绿豆汤,二姨太不等她放下就接过来喝上一口。“是,四姨太吐完就哭着出门去了。”“这个老大,这般沉不住气。”她喝得急,放下汤碗,抽出帕子便是一阵轻咳嗽。银杏忙欠着身子给二姨太顺背,“想来,大爷也是为难。”二姨太抬起眼皮,帕子捂在嘴上,“怎…咳咳、怎么说?”银杏答道,“毕竟是小姐的双亲,大爷总不能硬瞒下来,可这事儿搁了这么多年,终归不好抹平,若不然,大爷定是不愿意知会小姐的。”二姨太扯扯嘴角,又饮一口。松枝接话道,“沾上这四姨太呀,饶是大少爷也失了分寸,咱们大爷哪回不是安排的妥当明白,今儿个竟要陪四姨太回徐家去追个真章。”闻言,二姨太没应声,又将碗放下,勺子在汤水里轻轻地打转。先前,老大说费氏死于中毒,要寻卢先生问清楚,许是因着与樱娘之死,同是出自卢先生之手,他才这般执着。可松枝说的不错,韩正卿历来精于谋算,他若是不想让流萤知道,自有一万种方法瞒下去。同样的,若是他想要查清楚的事,任是天王老子也藏不住。“那卢先生别是有什么怪癖吧?这事儿若是让四姨太知道了,那可得了?”二姨太出神的功夫,松枝径自纳闷地嘟囔,银杏顺着话茬接话。“可说呢,做人子女的,最怕就是有什么难堪落在双亲上,不晓得大少爷这回要怎样圆过去。”“行了。”二姨太忽然变了脸色,斜她二人一眼,继而说道,“有空就去归置东西,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有闲心嚼老婆舌头。”当啷一声,勺子落进碗里,她起身说道,“多留意着老四,待他回来就把人扣下,少让他到处瞎跑才是正事。”两个丫头敛了神色,一同垂着头应道,“是。”二姨太擦擦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流萤同韩正卿来到胡师傅的家时已经将近傍晚,虽说串门不该踩着饭点儿去,但流萤等不及,顾不上这许多规矩。方一进门,她便跪下痛哭,韩正卿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后,胡师傅的眼中也有星点泪光。“谁知道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寻到根啊。”胡师傅念叨着这句话,将流萤扶起来,二人又叙了好一会儿话。大理道这栋小楼,原先都是这胡姓人家的院子,后来胡师傅家道中落,他有本事却也有脾气,在老字号亦或是起士林都做不长久,后来索性闭门不出,陆续地将楼上的屋子一间一间地租出去维持生计。楼里住的人家多了,小院也杂乱起来,做什么活儿的都有,韩正卿寻到他的时候,恰巧赶上他摊了官司。两个男人为一个女租客大打出手,事情发展到后来,三人竟一同去警局告他没有看严大门,才撞破这三角恋情,伤害了彼此的感情,要罚他的钱,警局还真就开了罚单。单听这件事儿,任谁都觉得荒诞不经,可这两个男人和那个女租客皆为洋人,就让整件事变得合理了起来。胡师傅不甘愿掏钱,便打了官司,那三人转而告发他出租房屋并未在市政厅留档备察,也就从未缴纳过房捐,这又狠狠地罚了一笔,并强行清退了当时的租户。因为那场官司,租房的营生受了影响,小楼变得空空荡荡。这一罚二罚的,连同对租户的赔款,胡师傅本就不甚宽裕,后来更是拮据困窘,是韩正卿走动关系,帮胡师傅将罚款讨回来,日子才得以维系。胡师傅执意要还钱,韩正卿只让他将房子修葺一番,提高房价,招些身份更好的租客进来,又同他核算了收益,告诉他无需避讳房捐,讨回来的罚款,权当韩正卿入股,却是从未问他要过租房的分成。如此,胡师傅非但欠下韩正卿的人情,更是将他当儿子看待,却从未表露过这心思。那份分成,他在洋行起了个户头,按月存进去,没动过分文,只待将来韩正卿若是有需要,他也能帮衬一二。流萤找上门要学手艺的时候,他自是没有二话,倾囊相授。流萤也没辜负他的期待,一点就透,学得极快,她脾气又软和。胡师傅活了大半辈子,带过不少徒弟,数流萤让他起的急最少,后来几乎不用他指点,她每个动作,乃至眼神都让他挑不出毛病。听说流萤要开铺子的时候,胡师傅也是一阵子失落。一来,他虽不年轻,却也有膀子力气,成天窝在家里打扫卫生着实憋屈,不怪租客们拿他当看大门的对待。二来,他瞧得出流萤同韩正卿的关系绝非寻常,这女娃的样貌品性都不错,当是配得上韩正卿的,再看自己,一把年纪了,人到晚年才算过上好日子,却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今日听他们阐明来意,胡师傅恍然大悟,韩正卿这么多年默默筹划,暗中安排,连同那分成,都是在替流萤存嫁妆。去铺子里帮忙这件事,胡师傅自无不可,他闲了这些年,正愁无处施展,恨不能现在就去店里看看还需要添置什么家伙事儿。老了老了还能派上用场,又能坐高堂之位送嫁,胡师傅的人生忽然有了奔头。对于婚期,胡师傅是巴不得他们早些成婚,可流萤却面露愁容,爹娘尚未有归处,她怎能独自快活。胡师傅劝慰道,“二伯是个和善人,你娘生性乖巧,他们指定是希望你先过得幸福。”韩正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流萤抿着唇,自是知道他也是这个意思,她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的,待婚期定下来,流萤第一时间来告诉舅舅。”“嗳,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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