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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团哥跟在身后,瞧着二人相偕前行的背影,眸子里闪过一道羞恼之色,很快隐去,平静的跟了上去。
三位少女前后而行,一位米色衫裙、藕荷色锦半臂的女子从园门中迎了出来,盈盈笑着道,“小娘子们来这儿,倒叫丹园牡丹都备感荣幸了。奴是这座丹园的管事娘子,唤做枝娘。几位小娘子已经在莳花台上等候。三位小娘子请随奴家进来。”
姚良女见这个枝娘面目修俊,人才出众,倒生了一点好感,点头道,“有劳枝娘了!”
丹园乃东都名园,占地六百亩,植有二万六千余本牡丹。过门入庭,几位小娘子视野便霍然开朗起来,园景秀致,亭台楼阁如星辰棋盘错落在其中,高矮疏致,各有匠心之处。或据楼台转角之处,或栽鹅卵路畔,或倚水池山阁,一簇簇牡丹拢于苍翠枝叶之中,迎风摇曳,吐露芬芳,俱得精心照料,长势喜人,时而可见难得一见的珍品,如姚黄、魏紫、昆山夜光、赵粉、青龙卧墨池、娇容三变……,如半遮半露的美人儿,掩映在竹影芭蕉之后,绰约生姿。
远远望见一处高台,董枚娘立在台上六角圆亭间,一身蓝色骑裳,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笑着道,“姚娘子可总算来了,众家姐妹可都在这儿等的久了!”董枚娘是河南尹董康成之女。河南尹是目前东都本土官职最高的官员,董枚娘在东都自是东都闺秀之中的领头者,今日着着一身宝蓝色裳子,料子明丽挺括,裁剪的亦是十分简单利落,立在丹园春风之中,明俏飒爽。
姚良女颔首笑道,“我贪看一路的牡丹花姿,倒是来的迟了,还请众位姐妹见谅。”
莳花台上的少女们都笑着福礼道,“姚娘子这般说,实是不敢当。”让着姚良女与许家姐妹坐下。
这一日花会都是如今在东都中有名的闺秀,除了姚良女及董枚娘外,尚有勋卫中郎将杜从水之妹杜兴娘,洛阳令韩梓之女韩绵,左监门卫沈中郎沈安之妹沈紫嫣,东都考功司郎中魏子惠之女魏香,刑部侍郎曹耐之女曹美娥、东都刘氏的刘七娘子刘琼紫、太史令司缜之女司檀等人,一时间莳花台上莺莺燕燕,簇在花台周围环绕着的各色品种各异、花相富丽的富丽牡丹之中,端的是争奇斗艳,鸟语花香。丹园使女袅袅上前,将琳琅满目的时令瓜果一盘盘置放在花台洁白的桌布上,在各位小娘子面前的白瓷莲花盏中倾入五色饮子;
枝娘领着使女捧了数个托盘上来,盘上盛放着二十多枝切花牡丹,笑道,“今日能得各位贵女降趾丹园,实是丹园的荣幸!小妇人特意择了些牡丹,送给各位小娘子赏玩挑拣。”
众位少女面上都露出欣然之色,其时簪花为大周仕女习俗,名门贵女自小在家中就会接受教育,什么时令当择什么品种的花,花的色相如何品评高下,又如何与自己的衣裳发髻相配,都是高深的学问,需贵女们在闺中学的纯熟的。此时使女捧在盘中的切花俱都是新从枝头上切下来的花朵,品相完好,大小各异,尚带着新洒的露水之意。
其中有一株大王红,花盘硕大,色泽纯正艳丽,最是珍贵不过;又有一株二乔,同花紫粉二色相嵌,瓣底带着点点墨紫色斑;一株御衣黄,色泽明媚,蕊心金黄,皎皎可人;一株黑牡丹,花盘玲珑,浓秣妩媚。其余盘中花亦是牡丹之中上品。
杜兴娘上前立在花盘前,左右朝着众人张望一眼,笑着道,“这朵大王红花相最大,花色又最艳丽,想来最适合阿姚了!”捻了盘中的硕大醉颜红,簪在姚良女发髻之上。
大王红为红牡丹中珍品,花盘硕大,色泽亦红的极正,历来为人称道,但闺中女子会择簪此花的人并不多,并无它故,因着这王红硕大明艳,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够撑的起来。若簪花女子气质偏于平庸,则簪这王红,气场便显的稍稍小了,会被头上簪花压下去,反倒做了花的陪衬。姚良女天生容色美艳,额头饱满,倒是相得益彰,此时簪了这株大王红,人与鬓边的硕大红牡丹相映,端的是艳压全场,灼烫着人的眼移不开去。
许丽哥的目光充满赞叹之色,拍着手喜滋滋道,“果然只有阿姚适合戴这株大王红,这满场里除了你,还有谁适合呢?”
姚良女抚了抚鬓边的牡丹,灿然一笑,笑靥生香,“各位妹妹别只管着看我,这儿还有好些花呢,也都择了心仪的簪上吧!”
众女一笑,都称了是,便都各自择了盘中牡丹花。
董枚娘簪了那株二乔,杜兴娘簪了御衣黄,许丽哥簪了睡鹤仙,许团哥簪了玉簪白,沈紫嫣簪了玛瑙盘,韩绵簪了烟绒紫、魏香簪了黑花魁,一时之间莳花台上争奇斗艳,人比花俏,花映人娇,真真是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众女围着花台说话,魏香酌了一口白瓷莲花盏中黄色的江桂饮,笑着道,“今日咱们姐妹在丹园相聚,这五色饮虽好,口味却未免失于绵软。不如换了酒来,这丹园的桑落酒倒有些许名气,不如让她们上一些吧!”
桑落是汝州一带所产酒酿,口感甘醇,劲道也颇清浅,很适合闺中女儿饮用,东都女儿惯饮此酒,众女都无异议称好。姚良女便转身吩咐丹园使女,“将席上的五色饮撤了,取桑落酒来。”
使女柔驯应了,撤下五香饮后,换了一套琉璃酒盏,复奉上一桶桑落酒。
碧绿的桑落酒斟在琉璃盏中,色泽澄澈清透。刑部侍郎曹耐之女曹美娥端起桑落酒,瞧了瞧上首姚良女美艳的侧颜。姚良女乃贞顺姚皇后侄女,素来受圣人宠,长安人私下说起,都说这位姚娘子日后多半是要入主中宫的。她心中有意讨好,盈盈笑着道,“都说王红是红牡丹中最艳硕的一种,我瞧呀,倒是不如姚娘子容颜娇艳。美娥趁着今儿有幸,在这儿敬姚娘子一盏,说不得日后怕是这个机会了。”
这话说的有些怪异,许丽哥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奇道,“美娥你瞎说什么?日后怎么就没机会敬姚姐姐酒了呢?”
曹美娥觑着姚良女,抿唇笑眯眯道,“我倒是想呀,只怕是,着到时候姚娘子已经进宫了呀!”
大周皇后乃是圣人正妻,母仪天下,姚良女若真的做了皇后,日后与臣女便是有君臣之别,便是有机会同宴,这酒也不是再能够随随便便就敬的了!
众女恍然明白她的意思,都扑哧笑出声来,拊掌称是。姚良女一时大羞,嗔了曹美娥一眼,“你可别浑说,圣人可从没有说过接我入宫呀!”话虽如此,面颊上却泛起动人红晕,脑后髻上醉颜红硕大花盘托着粉面香腮,眸中流动欢喜神采,艳丽倾人心魄。瞧的台上小娘子们呆了去,待到回过神来,便有几个小娘子在心中想着:瞧着姚良女这神色,谣传中说姚氏女封后一事,倒多半不全是虚影,倒是有几分痕迹的。心中对姚良女愈加谨然起来。
曹美娥咯咯笑起来,“是我不好,说错话了,我便满饮这盏桑落,算是给姚姐姐赔罪了!”
三月暮春正是一年中最好时节。温煦的阳光从云天之中射下来,照在丹园之上,园中各色珍品牡丹在阳光雨露中肆意生长,吐露芬芳,五颜六色的蝶儿展着美丽的翅膀在花冠之间穿梭。桑落酒酒液香醇,少女们饮过几巡,面上都泛起了淡淡红晕,魏香上前打圆场道,“圣人之事不是我等臣女可以轻易议论的,不过姚娘子得圣人宠爱,也是众人皆知的。”摇晃着琉璃盏中碧绿酒液,盈盈笑道,
“姚娘子,东都人素爱牡丹,丹园乃其中翘楚,名品倍出。我在东都也曾听人说长安近些年来也大力培养牡丹,您是两边都到过的,觉得这牡丹究竟是东都好呢还是长安好?”
姚良女不由怔了怔。
洛阳地脉宜种牡丹,前朝洛阳便名花云集,本朝应天女帝长居东都洛阳,素爱牡丹,于宫廷禁苑之中收集天下名品,以供观赏;民间名园亦遍植牡丹,街巷之间植花人辈出,毎逢牡丹花开之时,携文武百官游园赏花,洛阳牡丹由此称善。丹园便为其中佼佼者,园中牡丹花本繁多,如姚黄、魏紫、昆山夜光这般的名品更是迭出;帝都长安植牡丹的风尚却是从先帝神宗皇帝建兴末年兴起的,洛阳人宋单父善种花,神宗姬琮召其于骊山种一万多本牡丹,花色各不相同,蔚为长安盛事,但时日终究尚短,此时于牡丹上却不及东都。只是姚良女乃岐州人氏,自幼在长安长大,心中自是偏着长安的,于是笑道,
“洛阳气候明媚,一年雨水也丰沛,这儿的牡丹受地气滋养,开的便更明媚些,丹园牡丹也确富丽繁盛,国色天香;但长安古朴肃穆,天气干燥,培养出的牡丹劲干精粹,更有风骨,二者各有好处,说起来,我还是偏爱长安的牡丹些。”
丹园花会上的闺秀本就分为随父兄圣驾从长安巡幸和东都本地两帮,姚良女这般说,这些长安贵女自是以为然,眉目带笑;东都闺秀便都心中不足,却不好和姚良女对衡,不由将目光投向这一行人的领头人董枚娘。
董枚娘微微一笑,将手中琉璃盏重重的放在台上,嫣然道,“姚娘子客气了,休说牡丹,这丹园的牡丹在姚娘子的芳容之下都不敢盛放了呢!”盈盈忽的一转,轻轻道,“今日天光清朗,咱们在莳花台小坐无趣,咱们不如寻个乐子耍耍吧!”
众女闲坐无趣,听着这提议,便都生了兴趣,同声赞好。董枚娘向魏香投了个眼色,魏香领会得她的意思,垂下头来,一双黑泠泠的眼珠儿梭梭转了一圈,笑着道,“这可叫人为难了!咱们这些人玩耍做乐,若是做诗呢,司妹妹是得擅胜场了,但杜妹妹、沈妹妹出身将门,可就头疼了;若用投壶之类的比试呢,杜沈两位姐姐是高兴了,我却是定会喝到醉倒了。可不知如何是好呢。”
董枚娘嗔着道,“就你事儿多,依你说该如何是好?”
魏香环视众人一眼,笑着道,“这两般都不好,酒令也没有一个清新雅致的,依我说呢,咱们不过是取个耍乐的意思,不如便选最简单的击鼓传钩吧!”
董枚娘便望向姚良女,“姚娘子,你觉得如何?”
姚良女素性秉直,惯来不爱那些文雅的诗词酒令,倒觉得魏香的话更和自己的心意,点头道,“就这样吧!”
魏香眸子含着浅浅笑意,拍掌嫣然道,“既都依我的意思,我就取个巧,便做这击鼓的令官吧!”
“那可不成,”韩绵和沈紫嫣扯住魏香的袖子,“既是要玩耍,便当然要大家一块儿了。魏姐姐想要偷懒可不成。”
魏香做意挣扎,只是总挣不脱她们的攀扯,无奈道,“真是没办法,怕了你们了。”转身吩咐身边小使女阿秀,“阿秀,你去做这个击鼓的差事吧!”
阿秀福身应了,命丹园使女取来一面小鼓,悬挂在莳花台南侧,回头盈盈笑道,“各位娘子,您们虽都是贵人,但做这击鼓传钩之时,可都要听婢子号令。待会儿婢子擂鼓,众人传递玉钩,到婢子鼓声一停回过头来,玉钩在哪位小娘子的手上,这位小娘子就需饮一盏桑落酒。若是赖账婢子可是不依的!”
董枚娘悠悠笑道,“你就放心击鼓吧,咱们这儿在座的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女儿家,谁还会赖账不成?”
阿秀垂头福了福身,“董娘子说的是,婢子妄言了!”果然是转身提起一个红头小槌,擂起鼓来。“咚、咚”的秀气的鼓点声在莳花台上响起,一枚白玉钩在座上各位娘子的手中传递,待到鼓声倏然一停,阿秀回过头来,姚良女手中恰恰握着一枚白玉钩。
“看起来这中了头彩的就是姚娘子了!”魏香盈盈笑道,执起台上鎏银牡丹执壶,在姚良女的琉璃盏中斟了一盏桑落,“娘子请用!”
姚良女挑了挑秀眉,将盏中桑落酒一饮而尽,向着众人亮了亮盏底。众人都赞道,“痛快!”董枚娘也拊掌赞道,“姚娘子果然爽快!”
“自然。”姚良女盈盈一笑,眉宇之间意兴飞扬,“咱们都是好好女儿家,不过是一杯酒水,难道还兴婆婆妈妈不成?”
阿秀露齿一笑,扬头道,“姚娘子这般痛快,婢子实是佩服之极。还请各位娘子继续准备好了,奴婢这就要继续击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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