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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全平日里身手不错呀,这般不济,难道上场之前吃了软筋散么?”
“怎么会这样?”十公主也是翘舌难下,难以置信,“那钟全也是将门子弟,其父东海郡公任职左监门卫大将军,教导子息十分严格。钟全的身手我是知道的,很有几分不错,这李三郎竟然只用了三枪就将他挑下台,怎么会这样?……”慢慢沉默下来,
“看着刚刚李朔使枪的身手,他在枪法上的功底其实也……不算弱了!”
阿顾动了动耳朵,向姬红萼方向看了一眼,姬红萼看着虽柔软,自己和她处的久了,却也知道,这位小公主在柔和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性烈如火的性子。她虽年纪不大,对于兵武之事上倒是颇有兴趣,既然她这样说了,可见得那李朔刚刚施展的枪法是挺好的,有着这样一副好身手,可算的上是少年英才了,这些年,长安东都之间却盛传着李三郎不学无术的名声,这中间,若说一点门道都没有,倒真是奇事了!
李朔站在高高的演武台上,手持红缨枪,眉目中扬锋锐之意,身姿站的笔直。廷上的勋贵子弟因着这一场出乎意料的演武而惊疑不定。便是上头做评判的几位老将也有几分吃惊,卢国公程伯献望向圣人御座的方向,见圣人垂目观看,面上神情淡漠并无波动,便点了点头,向着一旁小侍卫交待了结果。司仪梁七变高声宣布道,“第一场,李朔胜出。”
李朔演武台上听见了梁七变宣布的结果,垂头默然一会儿,方持着手中缨枪从台上下来,寻了一处地方坐下休息,闭目养神,和刚刚一样孤立。只是这一回,有不少人不经意间偷偷的打量着他的方向,却再也没有人和钟全一样上前对他挑衅了。
其后李朔又上场数次。对手见识了他的身手,对他不再抱有轻视之心,演武也远没有最初的那一场轻松,变的激烈起来,李朔却依旧凭着手中的红缨枪赢得了每一场的胜利。众人观看着他的演武,他使着手中的红缨枪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特有的狠劲,从对手抵抗的吃力程度上,可以看出凝聚在枪尖上力道是多么强大。渐渐的,随着一场一场的演武过去,每一个人投到李朔身上的目光都变了。在打量着李三郎的同时,也将目光频频的投到廷上另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大约十八九岁,一身黄色劲装,如同一根标枪似的看着前方,目不斜视,眉目之间与李朔有几分相像,正是李朔继母黄夫人所出的弟弟,单名一个耀字。在李家这一辈中行五,唤作李五郎。
“临清县公李善生曾在八年前的东突厥一战中立下军功,受封县公。”姬红萼向阿顾说着李朔的家事,
“李县公年轻时娶了元配夫人荣氏,荣氏共生了三子,产李三郎的时候难产而亡。三年后,李县公续娶了长安商人黄家的女儿,荣夫人的长子病亡、次子出游之时遭遇匪徒,从马上摔了下来,待到送回城中求医,已经是不行了。黄夫人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因着前面还有一个庶子,因此排行第五,便是这李五郎。黄夫人是长安城有名的贤惠主妇,多次劝导元配嫡子李三郎改过学好,每次李三郎做了错事,她也会跪求李县公饶恕李三郎。只是李三郎禀性顽劣,不肯领她的情。她没有法子,只好摞开手不管,将自己的一子一女教导的极为出色。儿子李五郎十分能干,小小年纪练的一身好武艺,今年十九岁,恩荫进了千牛卫,做了千牛备身,前程十分看好。女儿李宝珠今年才十岁,也是十分美丽聪慧,行事大方,承袭乃母之名。”
“咱们大周重军功,这些年因着军功封爵的为数不少。大周爵位乃终身制,于本人终身为止,不得传袭后代。开国的时候,太宗皇帝与众位武将一同打下天下,感情深厚,入选凌烟阁的二十四功臣几乎都许了儿子一辈继承一代爵位。后来的大周皇帝都坐在深宫之中,与这些前线打仗的武将自然就有些生疏,已经很少有勋贵能够将爵位传承下一代了。
天册二年,父皇前往骊山游猎之时,途中遇险,一只猛虎忽的从林中扑了出来,临清县公随侍在侧,拼死与猛虎打斗,救了父皇一命。神宗皇帝感念李县公的恩情,特许李县公可以择一子承袭自己的县公爵。长安满街的勋贵,李县公的县公爵在其中并不算高,但他的爵位可以往下再传承一代,说起来倒也有些有名。”
阿顾怔了怔,“原来如此。”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演武台上的李朔,晨风吹过他青色的衣襟,带起一片弧度,“看起来,临清县公家的后宅十分有意思呢!”
“有意思。”姬红萼重复念着,若有所悟,“你是说,那继夫人黄氏?”
阿顾点了点头。
临清县公李善生拿命挣来的爵位,得了先帝可以再传袭一代的恩典。听起来,当真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正是这样的好事,成了李三郎颈间的绞索。
爵位自然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继夫人黄氏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来继承这个县公爵的。可是有元配的嫡子在,怎么样也轮不到自己的儿子。既然如此,就索性毁了元配嫡子的名声。元配嫡子没有了好名声,这爵位日后自然就是由聪明能干的继室嫡子继承了。
女眷能够在后宅中做出很多事情。如自己当初在湖州,作为二房孤女,腿脚不足躺在榻上,难道不应该多关怀一些,但大伯母崔氏因着私心操作,自己便渐渐在族中没了声气,几乎像是没有了这个人似的。一个继母想要毁掉继子的名声,可以有很多法子。继母和继子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又有爵位的利益,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不慈,但也可以理解。只是不知道,这位临清县公在李三郎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一心疼爱元配嫡子的慈父,只是被继室夫人蒙骗;还是冷眼将事情看的清楚,默许了继续发生的冷心肠人?
李五郎按着腰间宝剑站在演武台下,感受着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觉得浑身如针毡,面上涨的通红。
这李五郎天生仿佛就与纨绔的李三郎是一对反义词似的,李五郎自幼聪慧懂事,李朔自幼叛逆不羁,李朔贪玩不肯练武的时候,李五郎正在家中教头的指点下扎着马步满头大汗也是一声不吭。李朔对幼弟妹不悌,李五郎却对着这个兄长很是孺慕。六岁的时候,李三因为忤逆被其父在祠堂上压着抽鞭子的时候,李五郎就能够冲上去抱着他阿爷的大腿,跪求父亲‘看在儿子的份上,就饶了阿兄这次吧!’李三郎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时候,李五郎却自幼有名师教导,他也不负父亲母亲的期待,练的一身好武艺,补了千牛备身,进了千牛卫之后,颇受左千牛卫将军沈淮喜爱,前途一片坦荡。
不同于老父对兄长李三郎的失望,李五郎对于这位兄长还是很有好感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位阿兄很是可怜。身为阿爷实质上的嫡长子,元配荣夫人留下的儿子,他本应该是自己这群兄弟中身份最高的一个,可惜阿兄从小不争气,从小到大,阿爷和阿娘为他操了多少心,想尽了多少法子,他却始终是立不起来,可谓是烂泥扶不上墙。如今,众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大家都说临清县公最出色的儿子是自己,日后能够继承家业,承担家族未来的人定然是自己,自己也认为自己是承担的起这种赞誉的,可是私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阿兄,好像,是自己将什么东西从他那里抢过来了似的。
他将自己的心事和阿娘说了,阿娘告诉自己,“五郎,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他的阿娘,是一个很美丽的妇人,三十五六岁了,还和二十余岁的女人一样的鲜艳明媚,有着雪白如葱根的指头和绯如花枝的唇。
阿娘摸着他的额头道,“你阿爷好容易打下了这片基业,自然该是最出色的子嗣继承了!虽然家业首重嫡长子,但不是阿娘偏心说,你阿兄确实不大成器,若是他得了这片基业,只怕没些年就败掉了,若真是那般,你阿爷便是躺在九泉之下,也会痛心疾首的。五郎,你和你阿兄不一样,你禀性聪慧,若是换了你,则李家还可绵延一世,岂不是大家都欢喜的美事么?你也是你阿爷的嫡子,是有继承权的。你阿爷为了家业费神,你身为他最爱的儿子,难道不应该挺身而出么?至于你阿兄,”她顿了顿,
“你日后得了爵位,多照拂照拂他,也就算是尽了你们兄弟的情意了!”
阿娘在李五郎心中的形象一直圣洁。李五郎听了她的话,考虑了很久,觉得阿娘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自下定了决心,就将家业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此后再看着阿兄,就觉得应该担负起照顾阿兄的职责。他虽是弟弟,这些年来,对这个不争气的兄长实是十分照顾的。大兄若惹了岔子,他跟在后头为他收拾;阿兄若被阿爷责罚,他飞奔而去向阿爷求情……这些年,他自问对大兄是十分尽兄弟情谊的。
可是今天,他站在乾元殿大廷上,看着阿兄在演武台上大放光彩,他使出一身惊艳的枪法,将众人都给打下了台去。
李五郎紧紧握住拳头,心中恨恼。
阿兄,你若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平日里就使了出来,阿爷阿娘若是看见了,难道不会为你高兴么?你却偏偏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露出来,技压全场,是说自家阿爷心性狠毒来着,还是说他阿娘伪善,容不下继子来着?他任职千牛卫,对于武艺也有着几分眼力,看着阿兄在台上使出的枪法,枪身晃动,枪点甩出六朵枪花,行动有风雷之声,可见的这一身好枪法,若没有下十年的苦功是决计练不出来的。这十年来,阿兄偷偷练着枪法,却瞒过了所有的人,可见的阿兄心思着实太过深沉。
太阳在空中悬挂,时辰从辰时走到了未时,在此期间,李朔一根缨枪又挑下了三个对手,李五郎也战胜了两个人,梁七变尖细扬高的声音再度响在大廷上方,宣布道,“下一场,临清县公李善生第三子李朔对临清县公第五子李耀。”
大廷之上顿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观看这一场兄弟之间的对峙。
李朔上了演武台,看着从对面登台,面前带着愤恨神情的弟弟,心情倒颇为沉静。
自他决定参加御前演武之时,他就知道这一幕很有可能会发生,心中早就做好了准备。相反,李五郎虽然自幼称良才美玉,毕竟年纪还小,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面上微微扭曲,朗声质问道,“亏得阿弟从前一直都为阿兄担心难过,如今看起来,阿兄竟是将愚弟当做傻子耍喽!”
李朔淡淡一笑,轻声道,“弟弟说笑了,我哪里敢将你当傻子,只是吃够了亏,不敢再不长心眼罢了!”
李五郎面色一变。演武台高高在上,众人四下里都可以看见,在这上头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落入无数人的耳中,李三郎这话意有所指,他站在比武台上,已经是听到其下传来的嗡嗡议论声,仿佛都在议论自己的阿娘对着兄长这个元配嫡子怀着的险恶心思,面色翻覆数次后,“阿兄,这些年,我阿娘待你百般慈爱,便是不顾我和妹妹一双亲生子女,也是对你的好的;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自问待兄长十分尊敬不薄,兄长这般欺瞒众人,究竟是有何不满之处呢?”
“呵,”李朔声音轻扬,嘲讽的笑起来,望着异母弟弟的目光逼人,带着怜悯和嘲讽,“百般慈爱?继母待我若有一分待你们的心,我又何至于至此?至于阿弟你,”他顿了顿,
“你是待我不错,但你这种善待是建立在自己的优越感上的。你觉得比我这个兄长强上百倍,所以愿意将自己指缝间的残渣漏给我。可我才是李家的元配嫡子,我要你这种施舍的善待做什么?”他扬了扬头,傲然道,
“既如此,我也可以在这儿发话,日后我做了李氏家主后,也会尽量善待你这个弟弟。只是五弟,不知道已经将李氏视作囊中物的你,听了觉得这种善待如何?”
李五郎面上闪过屈辱之色,阿娘在他的心中形象美好,他容不得兄长在众人面前这般败坏她的名声。且他自记事以来,一直是临清县公最出色的儿子,他已经习惯了众人的欣赏目光。纵然心里明明知道,阿兄才是阿爷爵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这些年已经默认了自己才是阿爷爵位的继承人,这时候兄长忽然翻转形象,变的出色起来,他反而觉得自己的东西似乎要被对方掠夺似的,蓦然生出愤恨心情。
事情已经至此,再说闲话也是无用,李五郎拔出宝剑,郑重道,“如此,愚弟倒要与阿兄好好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愚弟强些,还是阿兄更厉害!”
他紧紧攒着手中的宝剑,对这场演武看重非常,犹如只要自己胜了这一场,就能够证明阿娘是没有做过错事的,李三郎确实是不学无术,阿娘带大的自己才是李家最出色的儿子,是继承李家最适合的人选。而李三郎加诸在自己母子头上的罪名,纯粹是子虚乌有,栽赃陷害,必将随着这场失败在所有人眼中如烟云一样散去。一切依旧会回复到从前。
李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嘲讽一笑,把着手中缨枪淡笑道,“请了!”
第40章六:照灼兰光在(之解仇)
大廷上众人鸦雀无声,观看着台上兄弟二人交手。
李五郎自幼有神童美誉,在名师的教导下学武,在勋贵子弟中颇有美名,手中的剑法确实是十分强道。此时握着一把利剑舞的十分剽劲,李朔显然对李五郎的剑法十分熟悉,握着手中的缨枪,招架随意,只两只脚站在原地,犹如黏着一般,从未移开过半步,枪尾系着的红缨飞舞,犹如蝴蝶,偶有攻刺,俱是刺向李五郎必救之地。李五郎迅疾的攻了二十多剑,竟奈何李朔不得。心中渐渐焦急起来。
要知道今日的这一场兄弟对决对于他十分重要。
他一意打败兄长,仿佛打败了李三郎,就能向高坐在轩前御座上,高高在上的年轻帝王,向一旁观战的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将领、向演武台下的各家勋贵子弟证明,自己的阿娘黄夫人确实是如长安传言那般的是个贤良主妇,对继子真心疼爱,从来没有起过任何坏心;而自己身为继室嫡子,也确实比“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元配嫡出阿兄要强,更适合继承李家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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