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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城的轮廓终于被连绵起伏、怪石嶙峋的山峦彻底吞噬。然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危机感并未消散。石震天贪婪的通缉令、厉无咎毒蛇般窥伺的独眼,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逃亡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林玄选择的路径并非坦途,而是深入了黑石山脉最为荒僻、人迹罕至的褶皱地带。这里的地貌狰狞可怖,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被巨斧劈开,裸露着嶙峋的断面,在稀薄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山风呼啸着穿过狭窄的隘口和幽深的峡谷,出鬼哭般的呜咽,卷起的砂砾如同细密的鞭子,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空气稀薄而冰冷,带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岩石深处渗出的、难以形容的金属锈蚀气息。脚下根本没有路,只有陡峭的斜坡、松动的碎石和深不见底的裂缝。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消耗着本已所剩无几的体力。
铁牛的伤势是最沉重的负担。他背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虽经秦越人以金针封穴止血,并用随身携带的、由苏沐雨配制的上好金疮药敷住,但在剧烈的颠簸和恶劣环境下,伤口边缘依然不可避免地红肿烫,渗出丝丝黄水。每一次迈步,每一次被同伴搀扶着越过障碍,都伴随着他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滚出的痛苦闷哼。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苍白的额头滚落,浸湿了额前凌乱的绺。他的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往日山岳般的雄壮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沉重,几乎将搀扶着他的林玄和墨离压垮。失血和剧痛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铜铃大眼,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疲惫。
墨离的状况稍好,左臂那道焦黑的灼痕被他用特制的清凉药膏处理过,疼痛缓解不少。但他的心在滴血。突围时,他那些视若珍宝、精心打造的器械——小巧的攀爬钩索、强力的微缩弩机、探测陷阱的声波仪、甚至那台初代邪气罗盘的核心部件——都在混乱中损毁或遗失了。此刻,他仅剩的“家当”是一个结构相对简单但异常坚固的能量探测器主体、一小包备用零件、几块用于紧急修复的异种金属锭,以及贴身藏好的几份核心设计图纸。他一边艰难地协助林玄支撑着铁牛的重量,一边目光不断扫过周围嶙峋的山石和深邃的裂缝,眼神里充满了对潜在危险的警惕和失去“伙伴”的心疼。每一次看到铁牛因疼痛而抽搐的脸庞,他紧抿的嘴唇就绷得更紧一分。
秦越人走在队伍稍前的位置,脸色同样苍白,但步伐还算稳健。他必须保留足够的心神和体力,以应对随时可能恶化的铁牛伤势,以及探查前方路径。他的手指间始终捻着一根细长的金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寒芒,如同他紧绷的神经。张清远紧跟在他身后,这位年轻的经方派传人脸上还残留着惊骇过后的余悸和深深的忧虑。黑石城地狱般的景象和惨烈的战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他看着铁牛痛苦的样子,看着秦越人凝重的侧脸,又看向前方无尽险恶的山峦,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医道在纯粹的暴力与混乱面前的无力感,以及这乱世行路的艰难。
阿芷则被林玄特意安排在队伍相对安全的中段,紧跟在秦越人身后。她小小的身体裹在墨离那件过于宽大的外衣里,显得更加瘦弱。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药篓,里面除了所剩无几的应急草药,还有那本在混乱中捡到的、散着陈旧气息的兽皮笔记。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努力迈着小腿跟上队伍,尽量减少对他人的负担。她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痛苦不堪的铁牛,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药篓的边缘。
林玄走在队伍的最后,承担着断后和警戒的重任。他的呼吸悠长而深沉,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汲取着山间稀薄的灵气,每一次呼气则将疲惫与杂念缓缓排出。识海深处,《素问》玉简散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生气通天论》的奥义在心间流淌,让他竭力维持着精神的清明与感知的敏锐。他的精神触角如同无形的蛛网,最大程度地向四周铺展开去,覆盖着身后数百丈的范围。山风掠过岩石的尖啸、碎石滚落的轨迹、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低嗥、甚至地底深处那极其微弱、如同垂死病人脉搏般的深沉脉动……一切细微的波动都被他捕捉、分析。他不仅要防备可能出现的追兵(无论是石震天的爪牙还是霸道丹门的邪修),更要警惕这片被黑石城戾气和矿毒浸染的山脉本身潜藏的危机——毒瘴、落石、深不见底的裂缝、乃至可能被邪气侵蚀的异变生物。
沉重的喘息声、碎石滚落的哗啦声、铁牛压抑的痛哼,交织在这片死寂而险恶的山峦中,成为唯一的行进乐章。绝望与疲惫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脚踝,试图将他们拖入深渊。
“停!”走在最前的秦越人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停在了一处相对背风、由几块巨大黑岩天然形成的、仅能容纳几人勉强栖身的凹隙前。凹隙入口狭窄,内部幽暗潮湿,石壁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坚硬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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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走了!”秦越人转过身,目光扫过几乎虚脱的铁牛和同样疲惫不堪的众人,最后落在林玄脸上,“铁牛撑不住了,伤口有恶化的迹象。必须立刻处理!否则邪毒一旦深入筋骨,神仙难救!而且,天快黑了,夜行太险!”
林玄立刻收回部分外放的精神感知,仔细探查了这处凹隙和周围环境。虽然条件恶劣,但入口狭窄易守,岩石厚重能抵挡大部分山风,位置也算隐蔽。“好!就在这里休整!”他果断下令,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众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铁牛进入凹隙。铁牛几乎是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出一声解脱般的沉重叹息,随即被剧烈的疼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气。墨离和张清远立刻动手,尽量清理出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让铁牛能侧卧下来,避免压到背后的伤口。
秦越人没有丝毫耽搁。他迅解开铁牛背上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的简易包扎。当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时,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那道刀伤边缘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肿胀得厉害,渗出的液体不再是单纯的血液,而是夹杂着浑浊的黄水,散出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这是邪毒与普通创伤感染混合的迹象!铁牛的身体也在微微烫。
“该死!伤口果然恶化了!有邪毒残留!”秦越人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锐利如刀,“必须立刻清创排毒!墨离!火!还有水!干净的布!”他的语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墨离应了一声,立刻从仅存的工具包里翻出一个小巧的折叠金属支架和几块特制的、包裹着易燃矿物粉末的“火绒”。他动作麻利地将支架支好,放入火绒,然后用一块打火石用力擦了几下。几点火星溅落,“嗤”地一声,火绒燃起一团稳定的、橘黄色的小火苗,瞬间驱散了凹隙内的一部分黑暗和寒意,也将铁牛背上那狰狞的伤口照得更加清晰可怖。张清远则连忙解下自己的水囊,倒出仅存的、还算干净的水,浸湿了秦越人递过来的最后几块干净布条。
秦越人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他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针尖在火光下跳跃着寒芒。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铁牛伤口周围几处要穴!“灵台”、“至阳”、“筋缩”、“脊中”!金针微颤,出极轻微的嗡鸣。这是“镇痛定神针”,能最大程度缓解铁牛的痛苦,稳住其气血,防止在清创时邪毒随血逆冲心脉。
铁牛紧绷如铁的肌肉在针落之后,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些,粗重的喘息也稍稍平复,虽然疼痛依旧,但至少不会因剧痛而失控挣扎。
紧接着,秦越人又取出几根稍粗的银针,在火上快燎过消毒。他的动作稳、准、狠,没有丝毫犹豫。银针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小心而迅地剔除着伤口边缘那些明显坏死、颜色暗、沾染了邪毒的腐肉!每一次下针,都带起一小片污秽的组织和浑浊的脓血。铁牛的身体随着每一次剔除而剧烈颤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再出一声痛哼,只有额头暴起的青筋和滚滚而下的冷汗显示着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林玄在一旁,以《素问》导引术默默相助。他并未直接触碰伤口,而是将双手虚按在铁牛背部上方,掌心散出柔和而温润的生命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渗入铁牛体内。这气息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安抚和滋养的力量,努力对抗着侵入铁牛体内的邪毒戾气,同时温养着他因失血和剧痛而受损的元气。在秦越人清创的间隙,林玄也会迅递上浸湿的布条,协助秦越人擦拭流出的污血脓水。
墨离蹲在火堆旁,一边小心地维持着火焰的稳定,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越人精湛而近乎冷酷的“手术”,看着林玄那无形却充满生机的辅助。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复杂。铁牛的痛苦、伤口恶化的度、以及处理过程中对干净水源和敷料的巨大消耗,都像针一样刺着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工具包里仅存的几块金属锭和图纸,一个念头如同被点燃的火星,在他脑海中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光靠人力、靠有限的资源,在这危机四伏、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太被动了!效率太低了!
清创终于完成。秦越人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腐肉和明显的邪毒脓液已被清除干净,露出了相对鲜红(虽然肿胀)的肌理。秦越人再次取出金针,施展“透天凉”针法的简化版,数根金针刺入伤口周围特定的“凉穴”,丝丝清凉的气息透入,努力压制着伤口的炎症和灼痛感。最后,他将苏沐雨配制的、最后一点散着清苦药香的金疮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再用仅存的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秦越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对林玄点了点头:“暂时稳住了。但邪毒只是被压制,并未根除,伤口也极易再次恶化。需要持续换药,更需要能真正拔除邪毒、促进生肌的汤药内服外敷!可惜…我们手头的药材…”他看着空了大半的药篓,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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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牛在针药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凹隙内暂时陷入了一种疲惫至极的安静,只有火苗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在石缝外呼啸的呜咽。
墨离没有休息。他挪到凹隙入口附近,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以及身后火堆的光亮,将那个仅存的能量探测器主体小心翼翼地放在膝上。然后,他解下那个一直随身携带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里面是他在柳溪镇瘟疫期间就开始收集、记录的各种数据:邪气浓度在不同环境(水源、病患居所、尸体堆积处)的波动记录;不同草药(尤其是那些具有净化、驱邪属性的)在靠近邪气源时的能量反应;甚至还有他偷偷记录下的林玄在净化地脉节点时,周围能量场变化的粗略图谱(虽然当时仪器精度不够,只有模糊的峰值记录)。这些记录大多写在粗糙的草纸上,字迹和数据图都显得潦草而匆忙,却是他在混乱中拼命保存下来的宝贵“财富”。
他翻看着这些沾着汗渍、甚至血迹的纸张,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尘土上勾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和能量回路。柳溪镇初代罗盘的缺陷在他脑中清晰浮现:探测范围太小,对微弱邪气反应迟钝,易受环境干扰(如地磁异常、强烈情绪波动),尤其是对那种混合了多种负面能量(如厉无咎的丹毒)的复杂邪气,辨识度极低。
“精度…范围…抗干扰…多频谱分析…”墨离口中喃喃自语着只有他自己能完全听懂的术语。他的目光扫过凹隙内沉睡的铁牛,扫过疲惫闭目调息的秦越人和林玄,扫过抱着药篓、小脸苍白的阿芷,最后落在膝上那个探测器主体上。一个改造方案在他脑中飞成型,越来越清晰!
他不再犹豫。从工具包里翻出仅剩的几样微型工具:一把精钢镊子,一枚顶端镶嵌着细小金刚石的刻针,一小块用于精密焊接的低温火石,还有几根比头丝还细的、闪烁着奇异银光的传导丝线——这是他从“机巧宗”带出来的最后一点珍稀材料。
火光跳跃,映照着墨离专注到极致的侧脸。他仿佛完全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身处险境。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膝上的仪器和手中的工具。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拆卸开探测器笨重的外壳,露出里面相对简陋的核心结构——一个能够感应能量波动的“灵纹晶石”基座,以及几道用于传导和放大信号的粗糙符文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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