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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晓娥把刚换的毛线在桌上绕成球,线轴转得飞快,忽然被桌角的铁皮盒硌了下——里面是父亲昨晚交给他的几张粮票,边角都磨圆了,显然流通了不少次。她数了数,三张全国粮票,两张地方粮票,加起来够换三斤玉米面。
“晓娥,在家不?”秦淮茹的声音贴着门缝进来,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娄晓娥抬头时,见她手里攥着块手帕,展开来露出两张皱巴巴的布票,“我想跟你换换,我这布票是窄幅的,做不了棒梗的校服,听说你那有宽幅的?”
娄晓娥想起昨天在供销社看到的宽幅布,确实更适合做校服。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两张宽幅布票,刚要递过去,秦淮茹就把窄幅布票往桌上推:“我知道宽幅的金贵,我再加两尺的确良票?”说着就要往娄晓娥手里塞。
“不用,”娄晓娥把宽幅布票递过去,指尖碰到秦淮茹的手,冰凉的,“换着用而已,不用添东西。”秦淮茹却不肯,非要把的确良票塞进来,两人推让间,娄晓娥忽然瞥见她袖口磨出的毛边——这布票怕是她攒了很久的。
正僵持着,贾张氏的大嗓门炸雷似的在院门口响起:“秦淮茹!你拿我家的鸡蛋换布票了?”娄晓娥心里咯噔一下,见秦淮茹脸色白,忙把布票往她手里一塞:“快拿着,我帮你应付。”
贾张氏踩着风火轮似的冲进来,指着秦淮茹的鼻子就骂:“我就说少了五个鸡蛋,原来是被你换这破烂票了!”秦淮茹攥着布票直哆嗦,娄晓娥往她身前一站:“贾大妈,布票是我跟秦淮茹换的,用我家的鸡蛋换的,跟您家没关系。”
“你家鸡蛋?”贾张氏瞪着眼凑过来,鼻子快碰到娄晓娥脸上,“我怎么没见你家鸡下蛋?”娄晓娥从灶膛后拖出个竹篮,里面躺着四个刚捡的鸡蛋,是今早母亲特意留的:“刚下的,还热乎着,不信您摸摸。”贾张氏的手刚要碰到鸡蛋,又猛地缩回去,仿佛被烫着似的。
“就算是你家鸡蛋,”她转而指着秦淮茹,“你就不该勾着晓娥换东西!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票证的规矩?”娄晓娥笑了笑:“贾大妈,规矩是等价交换,我用宽幅布票换窄幅的,不吃亏。”说着从笔记本里翻出张纸条,上面记着各种票证的兑换比例,“您看,供销社的牌价就是这样,窄幅换宽幅补一寸差价,我这还多给了半寸呢。”
贾张氏的目光在纸条上扫了扫,大概不认字,却被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唬住了,悻悻地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合计着占便宜!”转身时故意撞了秦淮茹一下,布票“啪嗒”掉在地上,娄晓娥弯腰去捡,现里面夹着张粮票——是秦淮茹偷偷塞进来的,二两的地方粮票,边角都磨白了。
秦淮茹抱着布票跑了,娄晓娥把粮票夹进笔记本,忽然觉得这院儿的票证就像张无形的网,每个人都在里面精打细算。正想着,三大爷背着算盘串门来了,刚坐下就盯着桌上的毛线球:“丫头,换毛线了?这得用工业券吧?”
娄晓娥点头时,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手里有多余的工业券?我用两张缝纫机票跟你换,咋样?我那缝纫机总卡线,想换个新零件。”娄晓娥想起父亲说三大爷上周帮邻居修缝纫机,八成是那会儿现零件坏了。
“工业券我确实有两张,”娄晓娥从铁皮盒里抽出券,“但不用换,您帮我修修我家那台旧收音机,抵了就行。”三大爷的算盘“噼啪”响起来,拨了两圈后眉开眼笑:“划算!你这收音机要是修好能多收两个台,抵得上三张缝纫机票了!”
正说着,许大茂吹着口哨进院了,手里挥着张崭新的工业券,见了娄晓娥就扬了扬:“看我弄到啥了?能换辆自行车!晓娥,要不要跟我搭伙?你出点钱,我出车,以后带你兜风。”娄晓娥瞥了眼那券——上面印着“限时三天”,显然是他从哪个投机倒把的手里弄来的。
“不了,”她把刚绕好的毛线球往包里塞,“我爸的收音机坏了,三大爷正帮我修呢,没空兜风。”许大茂的脸瞬间垮下来,大概没料到会被拒,嘟囔着“不识抬举”走了,娄晓娥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现那工业券的边缘有点黑——怕是过期重印的假券。
三大爷的算盘打得更响了:“这许大茂,净弄些歪门邪道的。丫头你机灵,没上他的当。”娄晓娥没说话,只是把那张二两粮票夹在“秦淮茹”那页,旁边写了行小字:欠她半尺的确良。
院里的风忽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哗响,娄晓娥往灶膛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毛线球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极了这院里的人心——都藏着点不想让人知道的小九九,却又在这柴米油盐里,绕成了斩不断的线。
她忽然想起母亲早上说的话:“票证就是面镜子,照得出谁真心谁假意。”此刻摸着怀里的工业券,倒觉得这话在理。三大爷已经拆开了收音机,零件摆得整整齐齐,娄晓娥把毛线球放在他手边:“修好收音机,我给您织副毛线手套,比缝纫机票暖和。”三大爷的算盘“啪”地一响,拨出个清脆的“好”字。
傍晚时,秦淮茹悄悄来了,把个油纸包放在窗台上就走。娄晓娥打开一看,是四个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她拿起一个掰开,里面夹着块红糖——这是棒梗最爱吃的做法。笔记本里的“欠半尺的确良”旁边,她又添了行:馒头四个(红糖馅),算清了。
院里的灯次第亮起来,娄晓娥看着笔记本上的账,忽然觉得这不是简单的数字,倒像是把零散的日子串起来的线。她把毛线球塞进包里,决定明天一早就去供销社——宽幅布做校服得放量,得多换两尺布票才够。至于许大茂的假券,她打算等明天父亲醒了,让他这个老会计帮忙看看,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毛线球轻轻晃,娄晓娥忽然笑了——这院里的账,看似糊涂,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本清册,谁也别想糊弄谁。就像这毛线,看着乱,只要顺着线头理,总能绕成个圆圆满满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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