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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晓娥正低头核对着账册上的布票数字,指尖划过“三尺”字样时,院门口突然传来许大茂的大嗓门,带着股刻意的热络:“晓娥,在家呢?”
她抬头,就见许大茂穿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橘子罐头,晃晃悠悠进了屋。阳光斜斜地打在他油亮的头上,倒衬得那双眼珠子格外活泛,一看就没安好心。
“有事?”娄晓娥把账册往抽屉里一锁,指节叩了叩桌面,声音平平的。她太了解许大茂了,这小子突然献殷勤,准是憋着什么坏水。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许大茂把罐头往桌上一放,罐头瓶底在桌面上磕出“当啷”一声,“这不是听说你前几天不舒服,特意买了点稀罕物,给你补补身子。”他说着就要去拉娄晓娥的手腕,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娄晓娥往后退了半步,正好撞在柜角,后腰硌得有点疼,脸上却没露半分波澜。
“许干事倒是清闲。”娄晓娥瞥了眼那罐头,玻璃瓶上的商标都皱了边,一看就是供销社货架最底层的存货,“有事说事,我这儿还忙着呢。”
许大茂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回去摸了摸鼻子,眼珠一转又堆起笑:“是这么回事,晚上我家炖肉,想请你过去坐坐。你看咱院儿里,就数你懂规矩,我跟你讨教讨教……”
娄晓娥正往茶杯里续水的手顿了顿。炖肉?这年月肉票比金子还金贵,许大茂那点工资,养活他自己都紧巴,哪来的闲钱买肉?她抬眼时,正撞见许大茂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心里冷笑——怕不是又想借着“讨教”的由头,让她掏点钱或粮票吧?
“不巧,晚上我妈让我熬药,走不开。”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烫得她舌尖麻,却也让脑子更清醒了,“再说了,你家的饭,我可不敢吃。”
这话戳得许大茂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这叫啥话?邻里邻居的,吃顿饭咋了?”他往前凑了两步,网兜里的罐头晃得更欢,“就当给我个面子,成不?我还请了三大爷作陪呢,正好让他给咱评评理,前些天那布票的事……”
娄晓娥心里“咯噔”一下。布票?上礼拜许大茂想借她的布票给他妹妹做嫁妆,被她用“给母亲做棉袄”堵回去了,难不成这小子还没死心?
“三大爷忙着算计他那‘三三制’呢,有空管你的闲事?”娄晓娥突然笑了,从抽屉里抽出两张毛票往桌上一拍,“要是来借钱的,就拿上走人。要是想打布票的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
许大茂的脸“唰”地沉了,伸手就要去抢那毛票,却被娄晓娥更快地按住手腕。她的指尖用力掐在他手腕内侧的筋上,许大茂疼得“嘶”了一声,眼里冒火:“娄晓娥你松手!”
“松手可以。”娄晓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子冷意,“但你得说清楚,晚上的‘炖肉’,到底想炖谁的肉?”
许大茂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嚷嚷:“你这女人咋这么不识好歹!我好心请你吃饭……”
“是好心,还是想借着三大爷的面,逼我把布票让给你?”娄晓娥猛地松开手,许大茂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撞翻桌边的板凳。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票,指尖捻着那两张薄薄的纸片,“许大茂,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傻丫头?你家那点肉,怕是想用我的粮票换的吧?”
这话正戳在许大茂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指着娄晓娥的鼻子骂:“你别给脸不要脸!不就是有俩钱吗?神气什么!”
“我神气?”娄晓娥突然提高了声音,故意让院门口路过的二大妈听见,“我倒想问问许干事,上回借我的五斤粮票还没还,现在又惦记我的布票,是打算把我家当你自家粮仓了?”
许大茂没想到她会喊这么大声,吓得赶紧去捂她的嘴,却被娄晓娥狠狠踩了一脚。他疼得直跳脚,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却不敢再拔高——二大妈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那老太太最爱搬弄是非,要是被她听见点啥,明儿全院都得知道他许大茂又来讹娄晓娥的东西。
“行,算你狠!”许大茂咬着牙,抓起桌上的罐头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撂下句狠话,“晚上的饭你最好来,不然有你后悔的!”
娄晓娥没理他,只是走到窗边,看着许大茂气冲冲地往家走,路过中院时还故意撞了傻柱一下。傻柱正拎着菜篮子回来,被撞得一个趔趄,回头就骂:“许大茂你瞎啊!”
她轻轻推开窗户,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吹得桌角的账册页“哗啦”作响。娄晓娥伸手按住纸页,目光落在“许大茂欠粮票五斤”那行字上,指尖用力划了道横线——这顿饭,她还非去不可了。许大茂敢设鸿门宴,她就得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傍晚时分,娄晓娥换了件月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袖口却故意挽到小臂,露出皓白的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那是前几年许大茂抢她账册时,被桌角划破的。她往口袋里塞了把小剪刀,不是为了打架,是怕许大茂又要动手动脚,这玩意儿能当个念想,也能当个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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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到中院,就见三大爷正站在许大茂门口,手里攥着个小本子念念有词:“……一两肉等于五两粮票,一瓶酒抵三斤细粮,许大茂这顿饭,怕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娄晓娥故意咳嗽了一声,三大爷吓得手一抖,小本子差点掉地上,转身就堆起笑:“晓娥来了?快请进,就等你了。”
屋里已经摆上了桌,八仙桌中间放着个黑陶盆,里面飘着点肉香,却稀稀拉拉漂着几块肥肉,底下全是白菜梆子。许大茂正给三大爷倒酒,见她进来,眼睛一亮,忙喊:“晓娥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开席了!”
娄晓娥没动,只是盯着那盆炖肉笑:“许大茂,你这肉是从哪儿弄来的?别是偷的傻柱家的吧?”
这话一出,许大茂的脸“唰”地白了。三大爷手里的酒盅晃了晃,酒洒在桌面上,顺着木纹蜿蜒流下,像条小蛇。娄晓娥看得清楚,许大茂早上鬼鬼祟祟往傻柱家后窗溜,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打了傻柱家肉票的主意——傻柱昨天才用工业券换了两斤肉,说是给聋老太太补身子的。
“你别胡说!”许大茂拍着桌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是我托朋友弄来的,正经肉票买的!”
“哦?”娄晓娥走到桌边,弯腰从盆底夹起一块肉,用筷子扒拉着看了看,“正经肉票买的肉,能带着这么多猪毛?”她把肉往碟子里一放,猪皮上果然沾着几根黑硬的猪毛,“傻柱家的肉是供销社李师傅剃的,李师傅手最干净,可不会留这玩意儿。”
许大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娄晓娥说不出话。三大爷在旁边打圆场:“哎呀,有肉吃就行,管它哪来的……”
“三大爷这话不对。”娄晓娥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十几颗亮晶晶的糖——是她前几天用外汇券换的水果糖,在这院里算是稀罕物,“这糖是给三大爷的,您还是跟我走吧,我家炖了鸡汤,比这带猪毛的肉干净。”
三大爷眼睛一亮,盯着那糖咽了咽口水,又看看许大茂盆里的肉,果断抓起糖纸包:“还是晓娥懂事,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能走!”许大茂急了,伸手去拦三大爷,却被娄晓娥伸脚绊了一下——她动作极快,就像无意后退时勾了他的腿,许大茂“哎哟”一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桌腿上,疼得直咧嘴。
娄晓娥拍了拍三大爷的胳膊:“走吧三大爷,再晚鸡汤该凉了。”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的许大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许大茂,下次想算计人,先把猪毛剃干净了。”
走到门口时,娄晓娥听见屋里传来“哐当”一声,想必是许大茂气疯了,把那盆肉掀了。她没回头,只是攥紧了口袋里的剪刀——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暖烘烘的。
刚进自家屋,就见母亲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看见她进来笑了:“就知道你能搞定。”娄晓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母亲的肩膀,下巴抵在她肩上,闻到她头上熟悉的皂角香。
“妈,您早知道他没安好心?”
“许大茂那点心思,瞒不过我。”母亲放下针线,转身摸了摸她的脸,“疼吗?刚才绊他那下,没闪着腰吧?”
娄晓娥摇摇头,忽然笑出声:“不疼,解气。”
窗外传来傻柱的怒吼,想来是现肉没了,正追着许大茂打。娄晓娥往窗外看了眼,月光正好落在中院的槐树上,叶影婆娑,像极了她此刻轻快的心情。她知道,这院里的算计还没完,但她不怕了——有母亲在,有这双能看清是非的眼睛,谁也别想再让她当冤大头。
她转身往厨房走,要去给母亲盛鸡汤。锅沿的热气拂在脸上,暖融融的,比许大茂那两瓶皱了边的罐头,实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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