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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回来时就见陶骧靠在床边睡着了——囡囡趴在他胸口处,小身子一半滑下去,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衬衫……她走过去,本想将囡囡抱回她的小床上,想一想,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依旧让囡囡睡在陶骧身边,给他们盖上一条薄毯,才转身去关了窗。她悄悄地把灯一盏盏地关掉,卧室里暗下来,囡囡和他睡得也能安稳些——囡囡虽然小,和他却简直有着一模一样的习惯。睡觉是不喜欢有亮光的。她放下床帐时又看了父女俩一会儿——像这样安宁而又温馨的时刻,以后或许还有很多。但愿还会有很多,囡囡到时候都能记得……静漪关好卧室门,坐下来打开那本德文字典。有个单词的用法她要查清楚……学过的东西她从未打算荒废,重新捡起来并不算难。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每晚照顾囡囡睡下后,就是属于她自己的安静的学习时间。父亲来看囡囡时,她想父亲单独见她,必然是有话要对她说的。果不其然父亲说小十,囡囡还小,我不同意你与牧之离婚。这是她预料之中的态度。她没有强求父亲同意,因为看起来,这是绝无可能的。父亲一定不会同意她离婚,而她也不想让步。何况她也从未想过要在此事上获得父亲的支持。但她似乎能明白父亲的心情。她越了解陶骧,就越理解父亲。她想父亲那样的人,应该并且当然会欣赏陶骧。所以父亲不希望失去的是陶骧这样的女婿……至于父亲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考虑,父亲既然不提,她也根本不愿去想。她不知道父亲和陶骧见面时又谈了些什么,也并不打算向陶骧问起。父亲问过她,她坚持要离婚,那么离婚之后她打算做什么。她告诉父亲自己预备重新申请去外国读书。她没有详细地说明。时间不允许,父亲的沉默也表示着他也许压根儿就没想了解详情。父亲望着她,告诉她如果是这样的,从他这里她不会再获得任何帮助。好在她并没有期望过从父亲那里再获得什么。这个结果既不让她失望,也不令她格外难过。她要独力养育女儿,也会继续学业。以前没有能够实现的,她会慢慢地一样一样去实现。她知道自己将来要过的生活一定与现在是天壤之别,但是再难她都会坚持下去……到最后她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时间过得很快,五七这日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祭奠归来,静漪挂了一身的雪粒。虽然很累了,她仍抱着囡囡到阳台上去站了,让她看看雪。天气并不太冷,雪尽管下得很大,落到地上还是很快便融化了。“囡囡,这是你看到的第一场雪,知道吗?”静漪轻声说。月儿轻声道:“不对,少奶奶,您忘了吗?囡囡三朝那日,还下了一场大雪呢。那天七少爷回来,路上走得急了些,还在院子里跌了一跤。少爷自个儿跌了不算,还把去拉他的马副官李副官都给带倒了。他们那会儿拿着好多盒子,摔了一地……被老太太和太太数落了一顿。”静漪听了,嗯了一声。仿佛是有这么回事。祖母说他们不知轻重的,也不晓得当心些,盒子里好多贵重的东西,跌坏了可不得了。那都是给她的。照着规矩,孩子出生,做母亲的会得到些礼物,以示生育辛苦所应得的尊重和奖赏。那一天,囡囡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家中女眷们争相来看。陶骧去祠堂上了香。虽然是个女孩儿,一切却都郑重其事……那堆礼物都不知道被收在哪儿了,她也没在意。“可是囡囡没看见吧?”静漪微笑着,“是不是啊,囡囡?”囡囡眨着眼看她,小手伸出来。囡囡已经半岁了,圆滚滚的小身子越来越沉。像这样抱着她看一会儿雪,她手臂就会酸。“秋薇姐姐今天不来了吗?”月儿拿了伞来撑着,问道。“对了。今儿下雪,路上不好走,你去摇个电话给她,还是别让她来了。”静漪吩咐月儿。月儿答应着进去,不一会儿出来,说:“少奶奶,秋薇姐姐不知道害了什么病,早起昏在家里,被送到医院去了。”“在哪家医院?”静漪忙抱着囡囡回了屋。月儿说传话的那位太太只说在省立医院,并没有说怎么样。静漪知道那多半是邻居叶太太了。她将月儿交给奶妈,又亲自摇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仍是叶太太。可细问起来,叶太太也只知道秋薇今早被送进医院去,眼下什么情况她并不清楚。静漪搁了电话便说:“我得过去看看。阿图不在家,这丫头必是不想让我担心,不肯让人告诉我的。”静漪让张妈好好看着囡囡,让张伯开车来接了她。出门前她特地去陶夫人那里禀告一声,毕竟是热孝之中,出入不好随意。陶夫人正在听哈德广带着几位大管家禀报事务,尔安在一旁陪着她。陶夫人有些懒怠动,听静漪一说,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准她出门。倒是尔安有些不放心,说外面天气不好要她多留神些。静漪一走,陶夫人让哈总管等人退下了,半晌不语。尔安见陶夫人出神地看着外头,问道:“母亲,外头下雪了,出去看看雪景?”陶夫人皱了眉,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我从不爱看这些雨啊雪的……天气不好,我只担心外头行军不方便,雨雪大了,成了灾,家里田地收成好不好。”尔安沉默片刻,说:“我不过是挂着让母亲歇一歇心——这阵子您也太辛苦。”“也罢了。只是这几日我心里总是不安,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陶夫人说。尔安安慰她,说:“您就是太肯费神去想事情。有些事您不必太挂怀。”陶夫人看了她,道:“二少奶奶父亲身子不好,也得让阿驷陪着回去探望。她是懂事,不好开口提,心里是急得不行。”尔安点头。陶夫人望了眼窗外,看着飘舞的雪花出了会儿神,说:“倒是你父亲在日,雨啊雪的,便是不得闲,也会看一会儿……老太太们这一出门,天说冷就冷得很了。今儿送信的人还没来?”尔安轻声道:“下了雪,往来都是山路,不好走的。奶奶也未必肯让人冒雪回来送信。”陶夫人依旧望着簌簌落下的雪,说:“好在什川那里什么都是预备得足足的……七少奶奶刚说是去哪家医院?”尔安想了想,说:“没说呢。”她细瞅了母亲。陶夫人似懒得再开口,闭目养神。尔安和她说准备过两天就回太原的事,她也只是点头,并不应声……静漪出门很快到了省立医院。她正在急诊处询问时,恰好遇到赵仕民。赵仕民问明白情况,替她查到了秋薇所住的病房。静漪赶到秋薇住的那间普通病房,进门便看到她缩在门边的床上,叫了声秋薇。看见静漪,秋薇呆了下。静漪瞅着她的呆样子,急得恨不得打她两巴掌,偏又舍不得真打,只忍不住心疼,忙问道:“究竟是害了什么病?孩子怎么样?”“没……没事……大夫说我就是吃坏了东西。”秋薇见了她本来就想哭,见她着急,又结巴又委屈,果真哭起来。静漪戳着她额头,说:“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当心。阿图不在家,你出点事怎么办!”秋薇抱着静漪的身子哭得抽抽噎噎的,说就是吃了前儿晚上剩下的一碗乳酪,“我不是怕糟践了东西么。还是张妈妈给做的。”静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听见敲门,有人叫陶太太。静漪抬头看时,是任秀芳来了。进来便说是赵仕民告诉了她的,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静漪看看病房里的情形,便提出想给秋薇调换一间单人病房。秋薇却说只要观察一两天,不用这么麻烦。静漪说:“不能马上带你回家,我又不能留下来照顾你,还是给你换间病房比较放心。”病房很快换了,秋薇过不久就催静漪快些走。静漪也不能出来太久,嘱咐秋薇好好休息,离开前到底还是不放心,去同秋薇的主治医生谈了谈。任秀芳忍不住笑静漪,道:“我会关照秋薇的……你或是做了母亲,才变得这么容易紧张的。从前你只是细心,遇事可不会发慌。”“她年纪还小,又怀着孕,什么都不懂。”静漪轻声说。任秀芳笑道:“你又比她大多少么?”静漪笑了。两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着,迎面走来一位华服贵妇。静漪认出来是水家二少奶奶,站定了彼此寒暄一番。水家二少奶奶听明静漪来医院的原委,忍不住道:“七少奶奶心真好。”静漪见她说这话时着意看了自己一眼,起初并未放在心上。水家二少奶奶此时气色很不好,一身华服更衬得面色难看。她说是来探望住院的丈夫,静漪便问起水二爷病因,她却有些吞吞吐吐。静漪见她是不想多谈的样子,就没有细问。与水家二少奶奶告别,出了医院大楼,等着车子过来的工夫,想起她的样子来,静漪不觉又纳闷。这位二少奶奶很是能干,这般不成气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任秀芳见状低声道:“她恐怕正心烦。水二爷在外头养了一头家,新近被她发觉。她哪里是咽得下这口气的人,让人把那边砸了个稀烂。哪知水二爷那日刚好在那边,领头去的人偏不认得他,一气儿也被打得动不得。这不,住院都好几日了,还不省人事。现水家反倒要怪她小题大做,不知忍让。”静漪点头。心想难怪,水家二少奶奶又要强又爱面子,性子也是很烈的。“这事儿小报上早已登出,隐去姓名,若不是在医院里知晓些内幕,也对不上号的。据说那一方从前是个小旦,被水二爷看上方才不唱戏了,专心做起外室来。”任秀芳说。静漪对这些倒不在意了。任秀芳见陶家的车子过来了,请她上车,等车子走远了才离开。……静漪回到家里,把情形和缘故一讲,张妈又是担心又是好笑,感叹了半晌。静漪让张妈预备些吃的东西,打算明早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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