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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彧的军帐紧挨着伤兵营,在整个营地的最里头,距中军帐约莫有个两盏茶的脚程。此时李文彧正是被五花大绑,倒在床上不停咕蛹,试图挣脱绳子。他娘手里拿一根马鞭,探着脑袋望军长外头。李保乾则是坐在不远处,端着一盏茶不紧不慢地用盖碗撇着茶沫。
李文彧咕蛹半天,也不见个成效,气喘吁吁地怒喊道:“娘!你松开我!大伯!给我解开嘛!你们这样做,我以后在宋乐珩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嘛!那她更不会喜欢我了!快给我松开啊啊啊啊啊!”
“你别吵。”李夫人杏目圆睁,瞪着李文彧道:“早前老娘还担心你风流成性,到处去拈花惹草,将来不知道给老娘钻多少个私生子出来争夺家产。现在倒好,还当上老实人了!你以前那些哄姑娘家的手段呢?甜言蜜语呢?”
“我哪有什么手段!我什么时候对别人说过甜言蜜语了!那都是别人对我使手段!我就是没拒绝!那……那宋乐珩本来也不一样!”
“你喜欢她,追着她到处跑,给她宋阀出钱打仗也就罢了,可那婚约是长辈定下的,你说退就退,问过我们意见吗?你是不是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是大伯他……”
李文彧刚要指控李保乾,李保乾就抿着茶道:“今时不同往日。交战一战过后,贺溪龄许诺,中原士族皆不与她为敌,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李文彧吼道:“我只知道她视为亲爹的人死了,是为救我死的!柒叔死之前说,要我好好地护着她!可我哪有什么能力去护她!我只能想法子让她别伤心。她不喜欢我,她想和我退婚,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个!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嘛!”
李保乾和李夫人都默了默,看李文彧赤红着眼睛,眼角的泪落下来,浸湿了床单。
他和宋乐珩退婚,自己难过得都快死了,整日就试图用堆积成山的琐事来让自己忘记难过。可他的情绪根本就瞒不过任何人,尤其是家里人。
李保乾叹道:“你小子,早几年那么混蛋,现在成情圣了。但这桩事由不得你这般想,你既然心有爱慕,那这名正言顺的亲事,你就得抓住了。”
李保乾说着也觉好笑,他在洛城混了半辈子,就想让李氏有朝一日跻身新贵。结果没跻成,反倒要指望自己大侄儿这桩婚事。
另一边,李夫人也附和道:“彧儿,你就听你大伯的,别想那么多,娘和你爹这次都来了,这门婚事肯定跑不了!”
话音刚落,李老爷从帐外拎着衣摆冲了进来,一叠声喊:“打呀,快打!人来了!人来了!”
李夫人一听,扬起马鞭就往床边上抽,边抽边骂:“不孝子!谁准你退婚的!这门亲事由你说了算吗!”
宋乐珩和裴氏父子刚走到帐子外,就听里面接连不断传出李夫人的骂声以及李老爷的附和声。
“那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就定下的!岂是你们小辈能当儿戏,说退就退的?!”
“就是,就是!”
“更何况,当时阿珩是当着那么多广信大族的面答应的婚事,如今你来提退婚,岂非是伤了阿珩脸面?!阿珩现今是个什么身份,你也敢退婚!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就是,就是!”
宋乐珩:“……”
宋乐珩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掀开了军帐的帘子。里面的李夫人大概是抽得太快了,冷不防接连几下是当真抽中了李文彧,疼得李文彧闹翻了天。李夫人这一下又心疼又手抖,骂声小了,但抽得更准了。
宋乐珩一看,这居然还是真打,急忙三两步上前,抓住了李夫人的手腕道:“夫人,这么个抽法,你是想把他打到皮开肉绽吗?”
说着,拿过了李夫人手里的马鞭,又坐到床上,把李文彧扶起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老爷子和裴温稍慢一些,相继进了帐,见着眼前一幕,也是左右为难。
裴焕感慨道:“李夫人,你这又是何必。”
李夫人看着李文彧痛得这么惨,早就心疼到想哭了,恰好老爷子说了这么一句,她立刻抓住契机,擦泪哭起来:“这孩子,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当初阿珩应那婚约,是他哭着求来的,现在他说悔就要悔,将阿珩置于何地,我……我就是气不过。”
宋乐珩沉默不语,好生打量着李文彧。
这段时日她忙于安排交州和岭南的政务,加上各种小战事没断过,她和李文彧碰头的时候并不算多。李文彧大抵也忙着筹算各种开支账务,从前圆润饱满的脸都有些凹陷下去,整个人都消瘦了
一整圈。
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子,也不敢看宋乐珩,只低头抽着气,带着些赌气的语调说:“你、你来干什么,你快回去忙你的,不用管他们的。”
李保乾不悦道:“李文彧,你是想继续吃家法吗?”
李文彧瘪着嘴哼一声,扭头不看自己这几个长辈。
宋乐珩见他脖子上都挨了一道鞭子,那印子已经开始发红发肿,在他那细皮嫩肉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心知今日李家就是要她给出个痛快话,思量少顷,便道:“三位长辈无需如此动气,动气伤身。若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说吧。”
她起身去帐子外,让人置了套桌椅进来,又将就着李保乾烧开的水斟好了茶,方邀请几人入了座。末了,宋乐珩又把李文彧喊到自己身边坐下,这才开始谈正事。
李夫人见着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称得上是郎才女貌,禁不得是越看越喜欢,诚心实意地笑道:“看看,你二人多般配啊。阿珩,姨姨说句心里话,彧儿他从知了情事到现在,我未曾见过他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这般的上心。我这儿子啊,怕苦,怕脏,怕累,怕疼,怕血,怕死……说起来,都没几样他不怕的。”
李文彧:“……”
李文彧一时竟分不清他娘是真想帮他抓住心上人,还是要把他这心上人赶跑。
宋乐珩轻声接了话,道:“李文彧,确实是这样。”
李文彧狡辩:“我没有!至少……至少现在不是这样了!”
“是啊。”李夫人弯着眉眼看宋乐珩:“他现在不是这样了。他敢跟着你跑到交州来,我是想都没想到。以前他看见街上有人打架,都得站到十丈开外去瞧热闹,一见血就晕倒。他小时候屋子里进了老鼠蟑螂,也不敢打,半夜都得躲到我被子里来。”
李文彧:“……”
感谢亲娘,这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揭短。
他偷偷瞄宋乐珩,只见着宋乐珩垂着眼喝茶,也不知有没有将这些话给听进去。若是听进去了,她会觉得好笑,还是嘲讽和不屑?
他看不透了。
其实,相识之初他还是能看透的。那会儿的宋乐珩,至少有许多的情绪都是浮在脸上的。可打从吴柒身死,他亲眼看到宋乐珩那么痛苦,却要为了支撑手底下的人,把痛苦一一藏起来,假装从容释怀,假装云淡风轻。从那天起,她就好似藏着自己的情绪了。
一想到这些,李文彧快恨死自己了,恨得眼眶止不住地泛红,低下头去,只盯着自己难以安放的手指。
他娘还在不停地道:“阿珩,彧儿有这样的变化,都是因为你。他太看重你了,拼了命也想追在你的身边,你说,他怎么舍得和你退婚。他那些糊涂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宋乐珩没有给出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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