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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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光之始（第1页）

寒霜镇，蜷缩于圣盟东南疆域最边缘的褶皱里，像一道被遗忘世界刻意忽略的陈旧伤疤。它常年浸淫在黑狱山脉弥漫而来的湿冷雾气中，这里的屋舍大多用粗糙的岩石和经年黑的木材垒砌，低矮、坚固、沉默，仿佛生来就不是为了舒适，而是为了抵御——抵御刺骨的严寒，抵御每年深冬时节试图翻越山脉的凛风，或许，更是为了抵御一些潜藏在浓雾与人们窃窃私语中的、更为悚然不安的存在。

镇子最东缘，几乎与那片终年缭绕着不祥气息的迷雾森林接壤处，矗立着一座小小的教堂。它与其说是圣殿，不如说是一间勉强够大的石屋，顶上竖着一个历经风雨、早已歪斜的木质圣徽，那是骑士圣殿最为简陋的象征，仅仅宣告着此地尚未被光明彻底遗弃。这里，是镇上孩童们接受启蒙教育、感受微弱光明力量熏陶的所在，也是少女洛心璃过去十七年里称之为家的地方。

夜色沉如墨染，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贪婪吞噬着天幕上试图挣扎的稀疏星光。教堂后一间狭小却整洁的居室内，洛心璃猛地从一场纠缠不休的梦魇中惊醒，额际与颈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单薄的亚麻睡裙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她因惊惧而微微战栗的纤细轮廓。

又是那片无尽的光之海。温暖，包容，仿佛回归生命最初的源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令人灵魂战栗的浩瀚威压。她在纯粹的光中沉浮，周身毛孔仿佛都不受控制地张开，体内某种深藏的力量如开闸洪流般倾泻而出，融入那片光海。而这纯粹的光，却像最甜美的诱饵，吸引来无数在光海边缘蠕动、徘徊的扭曲黑影，它们贪婪地攫取着，出无声却充满饥渴的嘶鸣……

“不……”她出一声破碎的低吟，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攥紧胸口的衣料，指尖冰凉，试图按压住那颗几乎要撞破胸腔狂跳的心脏。

然而，短暂的失控已然生。

一丝微弱、却纯净得近乎蛮横的白光，不受控制地从她紧握的指缝间骤然迸现，如同暗夜中骤然划过的冰冷流星，瞬间撕裂了房间内死寂的黑暗。这光芒，与教堂圣徽上那温和持重的光辉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耀眼，带着一种焚尽一切污秽、不容丝毫杂质的绝对意味，尽管它此刻微弱得仅是昙花一现。

嗡——！

一声低不可闻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鸣以洛心璃为中心荡开。木桌上，那只她用了多年、杯口已有些缺损的旧陶杯出一声哀鸣，杯身骤然浮现出数道蛛网般细碎的裂纹。墙壁上，常年累月渗透进来、几乎已成为石壁一部分的阴冷湿气，仿佛被无形的烈焰灼烧，出一连串极轻微的“嗤嗤”声响，瞬间蒸消散，留下一片奇异的干爽。窗外，沉滞的浓雾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搅动，剧烈地翻滚涌动起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那灼目的白光只闪现一刹便骤然湮灭，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可就在光芒敛去的瞬间，一股更深沉、更隐晦、截然相反的波动紧跟着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震荡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净化一切的纯粹之光，反而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渗透一切缝隙、吸引黑暗与污秽堕落的诡异气息，如同深海中引诱猎物的诱饵。

“呃啊——！！！”

几乎在同一时刻，小镇边缘，迷雾森林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几声压抑不住、充满了极端痛苦与狂躁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夜的寂静。那是一些平日里只敢在森林最外围徘徊、被稀薄魔气轻微侵蚀而变得畸形的低阶魔化生物，它们此刻却像是被烙铁烫伤，又像是被蜜糖吸引，陷入了彻底的狂乱。一双双猩红暴戾的眼瞳，穿透层层林木与浓雾，齐刷刷地转向小镇教堂的方向，蠢蠢欲动，低沉的咆哮声里充满了毁灭的欲望。

“汪汪汪！！”

“嗷呜——！”

镇子里，各家各户豢养的守夜犬瞬间炸毛，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凄厉的狂吠。紧接着，零星的火光迅在镇中各处亮起，如同受惊的眼睛。男人粗哑警惕的喝问声、女人压低的惊慌啜泣与议论声、孩童被惊醒的啼哭声，迅连成一片，在浓雾中沉闷地传递。

“又来了……这次好像更厉害……”“是教堂那边…肯定是那个……”“那个被诅咒的孩子……就不该收留她……”“老天爷，森林里的东西要出来了么……”

充满恐惧与厌弃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针，穿透雾气与墙壁，精准地刺入洛心璃的耳中。她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猛地从床上扑到窗边，冰凉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粗糙的窗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清晰地看到远处森林边缘那些影影绰绰、不似人形的黑影在躁动，清晰地听到镇民们那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指责。巨大的无助感和冰冷的愧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不是故意的，她从来都无法控制！可这具身体里沉睡的怪物，总在她最不设防的时刻露出獠牙，为她，也为这个给予她庇护之所，带来无穷的麻烦与深刻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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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老旧的木门出一声疲惫的呻吟，被人轻轻推开。一位身着洗得白、边缘已严重磨损的旧牧师袍的老人走了进来。他须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与操劳留下的痕迹，步伐也因年迈而显得有些蹒跚不稳。但他的那双眼睛，虽已浑浊，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澈与温和，此刻正充满了沉重的悲悯与了然。

“格鲁爷爷……”洛心璃转过身，泪水瞬间决堤，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肆意流淌，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对不起……我又……我又失控了……我……”

老格鲁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她因啜泣而不断颤抖的、瘦削的肩膀上。他走到窗边，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骚动不安的夜色，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丝毫的责备，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奈。

“孩子，抬起头来。”老牧师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安的力量，“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他转过身，苍老却依旧清亮的目光凝视着洛心璃，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你体内沉眠的力量，它既非诅咒，也非不祥。它只是……太过于强大，太过于特殊，远非寒霜镇这片贫瘠的土地所能承载，也远非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所能理解和引导的了。”

洛心璃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上她的脖颈：“您……您是要我离开吗？”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不是驱逐。”老格鲁缓缓地、坚定地摇头，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感，有关切，有难以割舍的温情，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决断，“是让你去寻找。去寻找真正属于你的道路，去你命中注定该去的地方。”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入陈旧牧师袍的内侧口袋，仔细地摸索了片刻，取出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举行某个神圣的仪式。层层油布被小心揭开，最终，一枚略显陈旧、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青铜徽章静卧在他布满老人斑的掌心。

徽章并不精美，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但上面雕刻的利剑与盾牌交错图案却清晰可见——那是骑士圣殿不可磨灭的印记。尽管微弱，却依然能感受到一丝纯正而温暖的光明气息从中散出来，驱散着周遭因洛心璃失控而残留的些许阴冷。

“这是我年轻时，曾在骑士圣殿外围担任文书杂役时获得的凭证。”老格鲁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虽然年代久远，人微言轻，这徽章或许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少特权，但至少……至少它能证明你的来历并非不明，能让你得到一个参加圣殿入门考核的机会。”

他拉起洛心璃冰凉颤抖的手，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青铜徽章郑重地放入她的掌心，然后用自己苍老的手将她的手指合拢，紧紧握住那枚徽章。

“去骑士圣殿吧，孩子。去圣盟东部最繁华雄伟的皓月城，去那里的圣殿分殿。那里是光明的汇聚之地，是守护与信念的源头，有着无数强大的骑士和智慧的导师。只有在那里，你或许才能找到控制你体内力量的方法，才能真正明白……你存在的意义。”

“骑士圣殿……皓月城……”洛心璃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那枚徽章，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那是传说中人类抵御魔族、坚守文明的火炬与壁垒，是光明与希望的最高象征。对她而言，那一直是一个只存在于老人口中故事里的、遥不可及的梦境。

“可是我……我怎么能……”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紧握的拳头上，“我连自身这么一点点微弱的力量都无法掌控，只会带来灾祸……我有什么资格……去往那样的地方……”自我怀疑与巨大的自卑如同沼泽，几乎要将她吞没。

“恐惧，源于未知。而力量，需要正确的引导。”老格鲁慈爱地注视着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身体里的光，我从未怀疑过它的本质。它纯净而强大，远你的想象。它只是……迷路了，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才会横冲直撞。你需要一位真正强大的引路人，需要一个足够广阔、足够坚韧、能够容纳并引导你这道‘孤光’的地方。”

老人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相信我这双看了一辈子人心世事的老眼，也相信你自己，心璃。你的光芒，不应被埋没在这无边的迷雾之中。”

屋外，镇民的骚动在几个胆大的男人组织起来的巡逻和呵斥声中渐渐平息，森林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也似乎远去了，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混乱只是一场集体噩梦。但空气中残留的紧张与恐惧，手心里那枚沉甸甸、冰凉又似乎逐渐变得温暖的徽章，都在尖锐地提醒着洛心璃这一切的真实性。

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熟悉每一块石头、每一缕雾气的小镇，前往一个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遥远而繁华的巨大城市，去面对无数陌生的人和事，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答案……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包裹住她，让她感到阵阵眩晕。

但与此同时，在老牧师那双充满坚定与期盼的浑浊眼眸的注视下，在那枚紧贴掌心的徽章不断散出的、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光明气息的抚慰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终于穿透了她内心冰封的冻土，怯生生地、却又顽强地燃烧起来。

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窗外。浓雾依旧顽固地笼罩着天地，沉重得令人窒息。然而，在那遥远的天际线之下，在一片深邃的墨蓝之后，似乎正有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坚韧的微光，正拼尽全力，试图挣脱黑暗与迷雾的重重束缚。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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