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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老妻少夫2(第2页)

过了许久,久到远处商场的霓虹灯牌都变换了几次颜色,我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苏晚。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的疲惫像浓得化不开的墨,但那份深沉的、带着痛楚的坚定,却始终未变。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紧,尝试了几次,才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那……你呢?”问得艰难而晦涩。我毁了今晚,撕开了最不堪的伤口,把脓血溅在了她身上。她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那份源于她身上“母亲影子”的依恋,那份我病态的情感投射,在刚才那场彻底的崩溃之后,在她目睹了最不堪的核心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苏晚的眼神似乎晃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她避开了我直接的、带着探寻的目光,微微侧过脸,望向远处川流不息的车灯长河。那些流动的光点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沉默再次降临,比刚才更加沉重。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转回了脸,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疲惫,有痛楚,有挣扎,甚至有一丝……狼狈?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坦然的无奈,和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深深的疲惫。

“我?”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极其勉强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转瞬即逝,“我大概……也是个被困住的人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夜风里一片无力的落叶。

这句近乎自白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困住?她也被什么困住了?是被我的依赖困住?还是被我们之间这种扭曲的、基于替代和投射的关系困住?亦或是……被她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不为人知的枷锁所困?

她没有再解释。那句模糊的“困住”,仿佛已经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去表述。她只是重新伸出手,这次是轻轻握住了我拿着那块断裂怀表的手腕。她的手心带着一点凉意,却异常稳定。

“走吧,”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那份疲惫感更深地融入了每一个音节里,“太晚了。回去。”

没有说去哪里。是回我那个冷清得像样板间的公寓?还是去她那个布置得温馨却总带着一丝距离感的家?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任由她牵着我的手腕,像一个迷路后被领着的孩子。我们沉默地穿过人行道,在街口等待绿灯。城市的霓虹倒映在湿润的柏油路面上,光怪陆离。断裂的怀表紧紧攥在我另一只手里,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是真实的,提醒着我刚才生的一切并非虚幻的噩梦。

车停在苏晚公寓楼下的固定车位。一路无话,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刚才在树下的对话,那句“困住”,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在我们之间。

钥匙转动,门开了。玄关暖黄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熟悉的米白色地砖和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苏晚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我的拖鞋——一双深灰色的软底拖鞋,是她特意准备的,放在她自己的米色拖鞋旁边。她总是这样,事无巨细。

“进来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侧身让我进去。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温暖而昏暗。空气里飘散着她惯用的那款冷冽香薰的淡淡余味。我把断裂的怀表轻轻放在玄关的矮柜上,金属与木质台面接触,出轻微的“嗒”声。苏晚的目光在那块表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随即移开。

“去洗把脸。”她指了指客用洗手间的方向,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平静,仿佛刚才街灯下那短暂的袒露从未生,“我去煮点安神的东西。”

我依言走进洗手间。明亮的镜灯下,映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脸: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泪痕干涸后留下紧绷的痕迹,头凌乱,西装外套皱巴巴的。冷水泼在脸上,带来一阵刺激性的清醒。我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双眼空洞、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年轻男人。妈妈的脸,苏晚的脸,滚烫的汤汁,断裂的表带……无数画面在眼前闪回,最终定格在苏晚那句沉重的“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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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住。我们都困在各自的牢笼里。

用毛巾胡乱擦干脸,我走出洗手间。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是瓷器碰撞的声音。我走到厨房门口。苏晚背对着我,站在料理台前。她脱掉了那件被我弄皱弄脏的真丝衬衫,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米白色羊绒背心,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手臂。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甚至有些脆弱。她正用一把小勺,轻轻搅动着小奶锅里冒着热气的液体,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牛奶和蜂蜜的甜香。

她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那专注的姿态,像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灯光勾勒出她侧脸的剪影,下颌线绷得有些紧,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她身上那份惯有的、掌控一切的从容气场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某种迟来的理解,慢慢涌上心头。这些年,我沉溺于她给予的、类似母亲的庇护和指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事无巨细的照顾,把她当作逃离自身罪责和成长责任的避风港。我从未真正想过,她在这份关系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她从中得到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那句“被困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自私的盲区。她照顾我,迁就我,容忍我病态的依恋,仅仅是因为她像我的母亲吗?还是因为……她也需要这样一份关系,来填补或者逃避她自身生命中的某种巨大空洞?

“苏晚……”我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她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搅动牛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道歉?感谢?追问那句“困住”的含义?似乎都不合时宜,也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我只是问了一句:“……是什么?”

“热牛奶,加了点蜂蜜。”她回答,声音平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只是那温和里透着挥之不去的倦怠,“能让你好睡点。”她关掉炉火,拿起旁边的白色骨瓷杯,小心地将温热的牛奶倒了进去。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她端起那杯牛奶,转过身。灯光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红肿和疲惫无所遁形。她将杯子递给我。

“喝了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接过温热的瓷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牛奶的香甜气息钻入鼻腔。我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热气氤氲上来,熏得眼睛又有些酸。

“谢谢。”我低声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疲惫地靠在料理台边缘,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连站着都需要极大的力气。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

我端着牛奶,走到客厅的沙坐下。柔软的皮质沙包裹着身体。我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牛奶,甜香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苏晚也走了过来,在沙的另一端坐下,与我隔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她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屏幕亮起,播放着深夜时段的无声广告,变幻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一个疏离的背景板。

我们都沉默着。只有电视里无声的画面在跳动,光影流转。

牛奶喝完了,胃里暖洋洋的,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一些,但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依旧敞开着,冷风飕飕地往里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身体沉重得几乎陷进沙里。

“去睡吧。”苏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终结话题的意味。她没有看我,目光依旧停留在无声的电视画面上,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平静而疏离。

我顺从地站起身,走向客房。房间一如既往的整洁,床单散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我脱下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和衣倒在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意识却异常清醒。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扫过的光带,还有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的、断裂表带的冰冷触感……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客房门口。没有敲门,没有询问,只是停在那里。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朝着主卧的方向去了。然后是主卧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苏晚那句“困住”,她煮牛奶时单薄脆弱的背影,还有此刻这停在门外又悄然离去的脚步声,像无数碎片,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旋转、碰撞。

我们都被困住了。困在过去的阴影里,困在彼此投射的幻象里,困在这份畸形却又相互依存的关系里。出路在哪里?

断裂的表带,还能修好吗?

意识在沉重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沉沉下坠。就在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的边缘,一个念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明天……明天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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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客房的百叶窗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几道刺眼的光带。我睁开眼,头痛欲裂,像被重物反复敲打过。昨晚的记忆碎片汹涌回潮——王氏饭店的崩溃、苏晚苍白的脸、断裂的怀表、树影下的对话、那杯温热的牛奶、以及那句沉重的“困住”……每一帧画面都带着灼痛感。

我坐起身,环顾这间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的客房。床铺被我弄得有些凌乱,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还搭在椅背上,像一件耻辱的证物。断裂的古董怀表,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冰冷的金属在晨光中泛着微光,断口狰狞。

门外很安静。我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客厅里空无一人。晨光洒满大半个空间,空气里飘散着咖啡的浓郁香气。厨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苏晚背对着我,站在料理台前。她换了一件宽松的浅蓝色亚麻衬衫,长随意地挽了个低髻,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正专注地看着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动作娴熟地翻面。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昨晚的苍白和疲惫似乎被晨光冲淡了一些,但眼下的青黑依旧明显,透着一股沉静的倦意。

听到脚步声,她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昨晚那种复杂的翻涌,只剩下一种近乎疏离的、经过一夜沉淀后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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