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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明感到一股血猛地冲上脸,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攥紧了手机,指节白:“我爸…他得了癌症,现在在医院,家里实在没钱了…”
“没钱?”那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质疑和毫不掩饰的愤怒,“骗谁呢?当初说得那么好听,装大善人!现在把我晾半道上算怎么回事?我要是考不上好大学,就是你们害的!你们知不知道这对我多重要?啊?!”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钉子,隔着电波一根根钉进王景明的耳膜。他浑身抖,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黑。他猛地挂断电话,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滑下去。
那一刻,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对人性残存的那点微弱信任,彻底崩塌了。
他以为这已是极致。
没想到,那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的手机成了热线。一个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操着不同的口音,却怀着同一种理直气壮的索取和得不到后的谩骂。
“王海生吗?怎么搞的?这个月的钱还没到!”
“说好的事怎么能变卦?你们这是毁我前途!”
“没钱?当初别充大头啊!现在装死?”
“死骗子!不得好死!”
甚至父亲虚弱地睡过去时,都会被这些催命一样的铃声和恶毒的诅咒惊醒。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睁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眼角无声地滑下一点湿痕。那湿痕比任何哭嚎都更让王景明刺痛。
母亲扑过去一次次按掉电话,最后哭着拔掉了手机电池。世界终于清静了,那种死寂却更加令人窒息。
王景明在一个父亲又一次呕血抢救的深夜,翻出了父亲那只破旧的皮箱。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沓沓信件和几个笔记本。他颤抖着翻开,找到了那个叫刘强的资料,后面果然记录着每一笔汇款。他还现了一盒旧磁带,上面贴着标签:“刘强(求助录音)”。
鬼使神差地,他找到了医院附近一家还有录音机功能的文具店,塞进磁带。
按下播放键,一个年轻、卑微、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流泻出来:
“…王叔叔,求求您了…我爹瘫了,娘跟人跑了,奶奶眼睛瞎了…我真的想读书,我考上县一中了…求求您拉我一把,我给您当牛做马…我一定考上大学,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给您磕头了…真的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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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里传来“砰砰”的闷响,像是头真的磕在地上。
王景明听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极致的愤怒过后,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平静。他把磁带抠出来,放进口袋。
父亲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把病房照得透亮。他回光返照,精神好了些,能含糊地说几个字。他望着窗外一棵抽芽的梧桐树,看了很久,然后慢慢转动眼珠,看向王景明和妻子,嘴唇翕动。
“…种子…”他气若游丝,“…撒出去…总会…有…芽的…”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慢慢合上,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虚幻的期待。监测器上的心跳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母亲爆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景明没有哭。他站在那里,像被抽空了灵魂。父亲直到最后,还相信着他撒出去的种子。可他不知道,有些土地,从一开始就是盐碱地,开不出花,只会反射出人性最毒的烈日。
追悼会设在殡仪馆最小的一个厅。冷清得可怕。亲戚寥寥,几个父亲生前的老友红着眼圈拍了拍王景明的肩膀。他和母亲穿着孝服,站在门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灵堂里只有哀乐在空荡地回响。
他们等了很久。
没有一个人来。
那些拿过钱、写过感谢信、在电话里过誓要报答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世界用一片死寂,回报了父亲一生的善。
母亲彻底垮了,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王景明扶着她,目光落在父亲遗像那温和的笑容上,心里那片冰冷的废墟里,最后一点余温也熄灭了。他甚至扯不动嘴角做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家彻底空了。还欠着医院一大笔钱。母亲像是骤然老了二十岁,鬓边头全白了,胃痛的毛病越来越厉害,常常痛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她开始拼命找活干。一天打三份工,天不亮就去给人做早餐店帮工,上午去写字楼做保洁,下午还要去一户人家做钟点工。王景明劝她,她只是摇头:“没事,妈不累。欠的钱得还…你以后…还得成家…”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母亲的胃痛又犯了,痛得脸色蜡黄,冷汗直流。王景明强行把她按在床上休息,想起邻居说有个老中医的偏方对胃病有效,便翻出攒下的零钱,跑去抓药。
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苦涩的中药味。他用一只破旧的砂锅守在煤炉上,小心地看着火候。药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水汽氤氲了他苍白消瘦的脸。他看着那翻滚的褐色汁液,心里盘算着,这副药下去,妈的病能不能好一点…也许,日子再难,总能一点点熬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得几乎要砸穿木板的敲门声。
他心头猛地一跳。打开门,门外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脸色凝重。
“是张慧芳的家属吗?”一个警察开口,声音沉痛。
王景明愣愣地点头,心脏疯狂地擂鼓。
“抱歉…通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您母亲在高公路上…遭遇意外…经抢救无效…去世了…请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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