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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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病榻定策（第1页）

林婉清的苏醒，如同在绥远卫压抑的绝望深渊中，投入了一颗微光闪烁的星辰。这光芒虽弱，却足以点燃残存的希望，让所有知情者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然而，这丝希望并未带来片刻的喘息，反而将更沉重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她清醒的时间断断续续，每次醒来，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全身无处不在的疼痛。意识如同沉船后浮出水面的碎片，缓慢地拼接、重组。她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勉强理清自己身中剧毒、重伤昏迷、绥远卫被围、粮药将尽、疫情诡变这一系列残酷的现实。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她都强忍着不适，仔细倾听顾长渊和方淮尽可能简短的汇报，那双因病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顾长渊心疼她的状态，屡次想让她安心静养，却被她以眼神无声而坚定地拒绝。

“告诉我……全部……”她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我是……医官……”

顾长渊无奈，只能将最棘手的问题——军中慢性中毒症状和疫情“邪伏阴分”的新变化，更详细地告知了她，包括在井水和部分军粮中检出微量毒素的现。

林婉清听完，沉默了许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偶尔颤动的睫毛显示她仍在思考。剧烈的头痛让她难以集中精神，但长年累月形成的医者本能和近乎直觉的洞察力，仍在艰难地运转。

“……不是……同一种毒……”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之前的……急毒……伤血暴烈……这次的……缓而隐……蚀气耗元……像……像‘腐骨草’……和‘瘴蕈’的……混合……”

腐骨草？瘴蕈？顾长渊和方淮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震。这两种皆是记载于古籍中的阴损毒物，并非中原常见，其性缓慢，难以察觉，长期摄入会逐渐败坏人的根基，令人体弱多病，终至衰竭而亡。北狄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何以……解毒？”顾长渊急问。

林婉清闭目喘息片刻，积蓄着微弱的气力：“……甘草、绿豆、防风……煎汤普饮……可缓其毒……重症……需加……朱砂莲、七叶一枝花……但……此二药……稀少……”

方淮飞快记下，眉头却紧锁：“大人，朱砂莲和七叶一枝花，库中存量极少，恐怕……”

“先……普饮缓毒……”林婉清断断续续道，“集中……稀有药材……救急……”

“那疫情……邪伏阴分……”方淮又问。

“……青蒿鳖甲汤……加减……”林婉清思维明显流畅了一些，这是她深入研究过的领域，“重用……青蒿、鳖甲、知母、丹皮……透热……领邪外出……佐以……生地、麦冬……滋阴……扶正……”她详细说了几味关键药材的剂量和加减原则，虽气息不稳，却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方淮如获至宝，奋笔疾书。顾长渊看着她在如此虚弱状态下，依旧能精准把握病情，开出对症方药，心中既是敬佩，更是酸楚。

说完药方，林婉清精力耗尽，再次陷入昏睡。但这次睡眠时间短了许多，两个时辰后，她又挣扎着醒来，第一句话便是：“粮……粮食……如何……”

顾长渊将粮草短缺、试图征购大户存粮却收效甚微的困境告诉了她。

林婉清听罢，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示意顾长渊附耳过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条计策：“……放出消息……就说……在北狄遗弃的……营寨中……现……大批……霉变军粮……疑似……他们……自己……也中招……不得已……弃粮……我军……正缺粮……或可……冒险……征集……处理后……食用……”

顾长渊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大盛！妙计！此计一石二鸟！既可解释为何突然要“冒险”使用可能“有问题”的粮食（实则是暗中调用大户存粮），又可制造北狄自身也陷入困境的假象，动摇敌军军心，甚至可能诱使北狄内部互相猜疑！

“婉清，你……”顾长渊看着她苍白如纸却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脸庞，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她竟在病榻之上，于瞬息之间，想出如此精妙的谋略！

“快去……”林婉清耗尽力气，催促道。

顾长渊不再犹豫，立刻召来张将军，依计行事。消息暗中放出，很快在城中流传开来。大户们听闻北狄军粮“霉变”，又见官府果然开始“征集”并“处理”一些看似品相不佳的粮食（实则是暗中调包），虽心中疑虑，但碍于军情紧急和之前顾长渊的铁血手段，大多不敢再囤积居奇，纷纷“自愿”将部分存粮以“合理”价格售予官府，甚至有些人家主动捐出粮食，以求平安。绥远卫的粮荒，竟暂时得到了缓解！

此举甚至影响到了城外北狄大营。北狄主帅听闻传言，又见城中似乎真的在分“新粮”，不禁疑神疑鬼，严查自家粮草，处决了几名管理粮秣的小官，军中一时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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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策奏效的消息传回，林婉清只是微微颔，便又陷入了沉思。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稍有好转，便挣扎着让方淮将最新的疫情脉案和军中中毒者的记录拿来，一页页艰难地翻阅。顾长渊劝她休息，她却摇头：“时间……不多了……北狄……不会等……”

她凭着惊人的毅力，在病榻上继续推演药方，根据有限的药材库存，调整配方，力求用最普通的药材，达到最佳的疗效。她甚至根据慢性中毒的症状，开出了食疗的方子，让军厨用甘草、绿豆、生姜等普通食材熬制汤饮，分给将士们日常饮用，以缓缓清除毒素。

她的存在，仿佛一盏风中的残灯，光芒虽弱，却精准地照亮了前进的方向，让混乱的绥远卫重新找到了主心骨。所有指令，通过顾长渊和方淮的口出，依旧带着“林大人病中指示”的光环，无人质疑，执行得力。

这日，她精神稍好，正由侍女扶着，勉强喝下半碗米粥，顾长渊处理完军务，前来探望。他近日压力巨大，既要应对城外敌军，又要稳定城内人心，还要忧心她的病情，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连日的操劳似乎也引动了体内的余毒，脸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白，咳嗽也频繁起来。

林婉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放下粥碗，示意他坐下。

“手……”她轻声说。

顾长渊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想为自己诊脉。他心中暖流涌过，依言伸出手。

林婉清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腕间，凝神细察。片刻后，她眉头紧蹙：“余毒未清……劳心过度……伤及心脉……为何……不服药？”

顾长渊苦笑：“药材紧缺，我的伤不妨事……”

“胡闹！”林婉清难得地动了气，声音虽弱，却带着严厉，“你倒下了……绥远卫……怎么办？”她挣扎着从枕边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先前……为自己备的……护心丹……每日一粒……不可再……耽搁！”

顾长渊握着那尚带着她体温的药丸，心中百感交集。她自己在鬼门关前徘徊，却还惦记着他的身体。

“婉清……”他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如何开口。

林婉清抽回手，别开视线，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却依旧平静：“大局……为重。”

两人一时无言，一种微妙而沉重的情愫在空气中流淌。他们都深知彼此的重要性，也明白肩头担子的重量。

这时，张将军急匆匆赶来，面色凝重，看了一眼林婉清，欲言又止。

顾长渊会意，正想扶林婉清躺下休息，她却先开了口：“可是……北狄有异动？”

张将军一愣，见顾长渊点头，才沉声道：“大人明鉴！斥候冒死回报，北狄大营这两日调动频繁，似有大规模骑兵正向西移动，看方向……像是要绕过绥远卫，直扑百里外的……落云关！”

落云关！那是绥远卫西南方向的另一处边防重镇，兵力相对薄弱，若被攻破，北狄便可长驱直入，威胁内地！而绥远卫，将彻底成为孤悬敌后的死棋！

顾长渊脸色骤变。北狄这是久攻不下，改变了策略，意图切断绥远卫与内地的最后联系，甚至可能……围点打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病榻上那个瘦弱的身影。

林婉清倚在软枕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他们的目标……不只是落云关……更是……可能前来……救援的……朝廷兵马……这是一个……陷阱。”

她抬起眼，看向顾长渊和张将军，一字一句道：“必须……警告落云关……更要……警告……朝廷……北狄……主力……仍在绥远卫城外……按兵不动……的那支……才是……真正的……杀招……”

病榻之上，她再次凭着一纸情报，洞穿了北狄的阴谋。

顾长渊与张将军相顾骇然，旋即，眼中爆出凌厉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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