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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已有多久未做过同样的噩梦了,而每次在梦里,他总想努力看清母亲的样子,然而最终的结局几乎都一个样子。
十五年了,他离开家乡十五年,也离开母亲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乡,也未跟任何人聊起过母亲,以及老家的任何一个人,其中也包括刘娜。
十五年没回过那个叫巴山镇的地方,小镇的样子渐渐迷离,家人的样子也早已模糊不清,甚至忘了当初为什么要逃离。虽然他清楚遗忘是假的,选择性遗忘才是真的。很多事情,他都习惯了选择性遗忘,如此才不会陷入沉重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许久之后,他起身去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喝下去半罐,脑子才稍稍清醒一些。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喝酒,好像是在南方那两年,又好像是婚后,总之那个时间节点是模糊的,没有清晰印记的。
他关了冰箱,提着剩下的半罐啤酒打算回沙上继续躺着时,门口传来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得太久太沉,以至于忘了此刻已是六点多,刘娜都下班回来了。
“回来了?”韩世川随口问了一句,本以为她会进厨房去做饭,谁知她径直来到他面前,一言不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举着啤酒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她忽然伸手将啤酒罐拿过来,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韩世川定定地望着她,欲起身:“渴了吧,再来一瓶?”刘娜却制止了他,问:“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这才明白她这是打算兴师问罪,不禁哑然失笑,又去拿了两罐啤酒,递给她一罐,这才说道:“工作上的事都是小事,不值得你劳心费神。”
“你都被停职了,还是小事?”刘娜陡然抬高了声音,韩世川怔住,迟疑了两秒钟,方才回过神来,打开啤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苦笑道:“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刘娜瞪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找你医院的同事打听,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韩世川解释:“我从来就没打算瞒你,只是不愿意因为工作上的事烦你。”
“你打算怎么办吧?”刘娜不想听他解释,韩世川云淡风轻地说:“没想过,也没空想。”
刘娜听他如此一说,脸色变得越难看。他嗅到了不对劲,于是补充道:“正好赋闲在家,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家务。”
谁知,刘娜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而后说道:“行啊,今天晚饭你做吧。”韩世川顿了顿,起身说道:“等着吃吧。”
刘娜目送着他进了厨房,于是打开啤酒,还没来得及打算入口,耳边便传来了韩世川的声音:“米放在哪儿呀?你饿吗,要煮几碗米?”
她并未作声,直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立即起身奔了过去,只见满地都是黑色油渍。原来,他刚才找米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酱油瓶,油壶落地碎裂,酱油四溅,地上和墙壁上都是。
刘娜望着满地的狼藉,眼睛通红,瞳孔瞬间放大,感觉自己也被油渍污染,随即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得韩世川手足无措,忙说:“我收拾,马上收拾。”
可是,他压根儿不知道该从何做起,想找拖把,一时间也不知放在何处,加上有洁癖的刘娜已经失控,眼泪巴巴。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变得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韩世川只能用言语去安慰她,她指着客厅的方向厉声怒喝道:“出去!”他默默地退了出去,想要做些什么去弥补,却又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刘娜开始着手收拾残局,捡拾玻璃碎片的声音,此时显得尤为刺耳。韩世川颓然地坐在沙上,微闭着双眼,内心也变得一片稀碎。
前些年,夫妻二人因为家务活而争吵不休,而争吵的源头,并非韩世川不做家务,而是他每次做过之后,刘娜总认为他没做好,比如碗没洗干净,地没拖干净,久而久之,他在家务活领域,就被边缘化了。
“你确实做了,可你做好了吗?每次我都得返工。”韩世川耳边回荡着刘娜的抱怨,他其实挺理解一个洁癖患者,也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可就是无法说服她接受心理治疗,即使给她治疗的心理医生并不是他。
久而久之,他也就顺其自然了,但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他不仅再也插手不了家务活,而她也变得越来越累。
刘娜收拾完厨房出来后,再未跟他说过一句话,洗了个澡,什么都没吃就进了卧室。
韩世川明白自己此刻,或者是今晚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又独自喝完一罐啤酒,然后继续躺在沙上想入非非。
没过多久,卧室里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
韩世川慌忙翻身坐起,走到卧室门口,确定是刘娜的哭泣,但没洗澡之前又不敢进去,只好问她怎么了,她却哭着说:“你去洗澡。”
韩世川听见这句话,便知道她已经原谅了自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流之下,仰着头,任凭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内心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他洗完澡,刘娜已穿着睡衣从卧室出来,正在擦拭沙,然后才坐下,又冲他说了一句:“我们好好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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