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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袖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时候,这位对岐黄一道有着无比的狂热的女官,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冷漠地落了一句:“磨墨。”秦韵柳的语气太过自然,满室的血腥气都被她冷淡的话语冲散几分,楚袖不其然地想起了前世带她的那位女谋士,似乎也总是这样,一旦做了什么便不管不顾,能一连好几天不吃饭。那时的楚袖还是个刚从歌坊里出来的乐师,除了一手琵琶外什么也不会,再多些的也就是些魅惑人的本事。但是那位女谋士教了她许多,识文断字、谈吐气质,甚至于是行走坐卧间的一分一毫。那个将一切都毫无保留教给她的女谋士隐约与此时的秦韵柳重合,让她不免失声,乖顺地执起墨块,在倒了些许清水的砚台中缓缓滑动。秦韵柳做起事情来是不顾时间的,等她终于停笔,原本燃了满室的烛光已然尽数熄灭,而在案前摇曳着豆大火苗的,已经是第三根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楚袖晾在了一边许久,连忙出声道歉:“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这就和你讲讲这七星海棠……”楚袖按住了她翻阅满桌纸张的手,尽管站在秦韵柳身后,她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我方才在秦女官身边已经看过了。”非但如此,她还仔仔细细地看过了秦韵柳写下的那些已经用过却失败的治疗方案以及她接下来准备在顾清修身上用到的疗法。尽管她于岐黄一道上是个十足十的外行人,也不得不承认,秦韵柳是她见过的大夫里最肯下苦工钻研的人,没有之一。她松开了按住秦韵柳的双手,转而落在了对方因长时间伏案而僵硬的肩颈上,一边用着合适的力道揉捏,一边开口夸赞:“秦女官真的很努力,想来很快便能攻克太子殿下身上的海棠之毒了。”秦韵柳舒展着身子,感受着酸痛的脖颈一点点被柔软的指尖揉捏开来。对于楚袖的话却并不认同:“七星海棠在昭华极为少见,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见过太子妃这一个病例。”“而且按送来的那封信上所言,太子身上同时还存在着另一种诡异的毒,谁也没办法确认这两种毒会不会在太子殿□□内发生异变,继而变成一种全新的毒。”秦韵柳丝毫没有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期待,倒不如说,她总是在设想最坏的结果。楚袖也不反驳,只是确认了掌下已经不再僵硬,便做出了邀请:“现在烦心这些也没有必要,不如先去好好吃上一顿。”她的视线在不远处呼呼大睡的李怀身上掠过,唇角勾起笑容:“你们应当许久未曾吃过一个好饭了吧。”“那确实是,我这就把李怀喊醒,待会儿一起去小厨房吃点东西。”秦韵柳点了点头,手上整理的动作也不慢。楚袖帮着她将厚厚的一沓纸张放进随身带着的药箱里,起身时轻轻道:“太子殿下说服了今上将镇北王的一双儿女送了过来,可能之后还要叨扰秦女官一番。”秦韵柳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传言中这位推楚袖下水的镇北王嫡女在接连数日的高烧之后便被关在了家中。“是谁身子不适?”“镇北王嫡女,身患离魂之症。”楚袖也不隐瞒,毕竟都是自己人,她讲出了之前与李怀的对话,还提起了那张安神的方子。秦韵柳对于李怀的本事毫不怀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李大人的判断并无错漏,只是具体情况如何,还是等人到东宫来再具体查验吧。”“那是自然,叨扰秦女官了。”能得到太医署中数一数二的两位太医的联手救治,柳臻颜的离魂之症治好的几率便又大了几分。赏月宴后,她与陆檐满打满算只有过一次半通信,前几日送入宫中提及外域毒花的信件,她并未回复。秦韵柳这下没有再答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该离开了。楚袖自然也不耽误,转身投入黑暗,沿着甬道之中那微弱的光芒一路上行,一直走到太子正殿的暗门前。只是还没等她扭开机关,先听见了一句令人脊背发凉的吩咐。“青冥,带孤去重明殿一趟。孤方才想起,还有一份礼物未曾送出去呢。”重明殿是今上批阅奏折的地方,后头便是寝殿。醒来后的顾清修不急着问宋雪云的情况,到重明殿去做什么?莫非今上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电光石火间,路眠同她复述的朝堂之上的情形闪现在了她眼前。她这下才总算明白,顾清修到底想做什么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就没想过被众人围攻会落得什么下场吗?传信楚袖从来没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慢到从她听见顾清修的话语到两人出门像是过了数年之久。门扉合拢的声音穿过厚重的砖石落入她耳中时,已经变成了极轻极浅的动静。她抿了抿唇瓣,素白的手在机关上拧动,石门洞开,她施施然地从中走了出来。桌上翻着三只水色玉杯,其中两只是她离开前与路眠饮水所用,第三只想来便是苏醒后的顾清修用的了。她伸手用手背碰了一下那三只玉杯的杯壁,如她所想,两盏已然冰凉,另一盏却尚余温热。想来顾清修醒来饮了杯水便匆匆离去了,如此之急迫,是生怕迟一步就做不成自己的事情吗?她隐在暗处知晓了这一消息,第一时间便打算去传消息。在送她入宫之前,长公主也是给过她一条暗线的,只是后来由秦韵柳来与她接触,那条线也便一直没有动过。如今,该是动用这条线的时候了。她暗下眼眸,将三只玉杯倒置着放回托盘之中,而后施施然捧着那红木托盘离开了太子正殿。若是此时有人从旁观看,一定会发现她走的方向赫然便是膳房。现在已近午时,膳房忙得更是热火朝天,她一路走来莫说是有人接待了,连个闲着的人影儿都瞧不见。她也不生气,自顾自的踏进热气蒸腾的膳房,来回走动的人太多了,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炉灶前的人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看她。整个膳房没有清闲的角落,她甚至寻不到一个木盆来放这些已然用过的杯盏茶壶。但她并不窘迫,反倒有种闲庭漫步的悠然。红木托盘被她放置在最角落处,她自己则是舀了缸中清水来清洗。洗到一半,身前蓦然落了一片阴影,她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也并没有抬头,就像是从未注意到有人来一样。直至一滴艳红落在了她面前,准确来说,是滴在了她面前擦得光可鉴人的木地板上。从清洗杯盏溢出的些许水液之中,她看到了倒映着的那个人影。头发乱糟糟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瞥了一眼水光里的人影后就继续洗起了杯盏。“需要,帮忙,吗?”一句话被断成了好几截,但她听得出来,此人并非是故意如此,因为他的嗓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砾摩擦,而且他说得很慢,音调也很奇怪,就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一般。将最后一只玉杯洗净,用干净的布巾一一擦拭干净,她才将一切放下,湿着一双手道:“你受伤了,我先帮你包扎一番。”这般说着,她轻轻拉过来面前这个小少年的手,一双比她还要小一圈的手是满是泥灰血液混合的污渍,指尖正因主人的不安而瑟缩着。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这少年身上狼狈,只是像个普通的、滥发好心的姑娘一般要给他包扎。那少年身上的衣裳极长,耷拉在身前的布料足有一尺,他才迈出去一步就踩在袍角之上,差点整个人都摔在地上。“小哑巴你怎么又来这里了,都说了不要进膳房,你把地板都踩脏了,程管事看见了要发脾气的。”撞到了少年的人先是一僵,想要道歉,却又在看清了对方模样后飞速改口。这个穿着东宫里常见的下仆衣裳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在膳房中也没有多少地位,方才她清楚地瞧见这人上前想去帮着一个人烧火,都被嫌弃没本事推开了。眼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就要将脾气发泄在少年身上,她蓦然回转了身形,因为方才少年被绊得一趔趄时挣脱了她那轻飘飘的束缚,两人现在看起来有些距离。楚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当然,她也没有自恋到觉得所有人都该一眼看到她。但在统一穿着的膳房里,她这身石青色的外衫应当很是扎眼才是。可这人上来就找少年的麻烦,完全没看见她,或者说,没把她放在眼里。因多年体弱,她的身形其实很单薄,青白绸带束起的腰身异样的细,但当她将那少年护在身后的时候,竟也完全隔绝了那人喷火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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