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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公和许氏给那个孩子也点了一盏长明灯,同裴迹之那盏残灯并在一起,灯摇影晃,像两个一大一小并列的小人。
许氏默默伫立,润了润嘴唇,难得神色中有几分歉疚,“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下辈子,再与你娘亲做母子吧。”
梁国公两人互相搀扶着出去了,两个显赫当世的人背影看来甚至有几分寂寥。
沈亦谣垂目看着面前的牌位。
可是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了。
手指缓缓在那灵牌上拂过,至亲,至轻。
来世路,好走吗?能不能给娘亲,引一下路呢?
沈亦谣想,其实他们生前就该和离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不提了。
那是进宝七年三月,离沈亦谣的死还有三个月。
三月天还带一丝还寒的凉意,熙春阁院内的梅花已落,空留余枝。
膝头偎着只狸猫,橘白的长毛蓬松柔软,刚好暖着她隐隐作痛的膝头。
沈亦谣的手刚抬起还没靠近,野奴就闭着眼惬意地呼噜呼噜。
她忍不住笑,反手在野奴头上一敲,“谁要摸你了!自作多情!”
野奴却主动把毛茸茸的脑袋一再贴上来,蹭着沈亦谣的掌心。
绿竹掀开绣金的门帘,凉风灌进来,膝上的猫陡然惊醒,“嗖”一下跳下膝头,钻进了柜子底下。
“野奴除了夫人谁也不亲,坏死了。”绿竹手里拿着一叠账册,走到沈亦谣身边,“檀州几个庄子的管事来过信了,说今年青苗价贵,想改稻为桑,又要多支些银子种桑苗。”
沈亦谣扬了扬眉,“下陵那两个庄子能改,那里地势高,背靠山地。陈埔那里有几块临渠的田可以改,别的不改。父亲去了以后,庄子改到我名下,今年租调就要加三成。让管事预备着多些,别全卖了。”
“正是呢。檀州祖宅那边的李管家也是这么说的。和夫人说的一模一样呢。”绿竹把账册搁在沈亦谣榻上的凭几上,又转身去开花窗,“要不把庄子先寄在姑爷名下吧,公府世子跟老爷一样,不用交税钱,算下来一年能省几万两银呢。”
沈亦谣白了绿竹一眼,“我看你是活糊涂了。真当我和他还有来年?”
花窗一开,凉风呼呼地往里灌,桌案上宣纸飞起。绿竹又捉了镇纸盖上,神色有几分瑟瑟,“夫人真要和离啊?”
第7章“你,能看见我了?”
沈亦谣不动声色,低下头,纤长的睫羽扑在眼前,盖下了心中的苦涩。
我不先动这个心思,怕是人家要先动念了。
自己不能再生,前头嚷嚷着要抬绿竹为妾,算是留了几分面子。
父亲一亡,没了青州刺史这个名头,对梁国府再无助力。
不休妻还等什么呢?
凉意同外头通报声一道冲进窗来,“二夫人,老夫人院里的喜鸳姐姐来了。老夫人找您去明理堂议事。”
沈亦谣起身,给自己披上了氅衣,几不可闻地讥笑了一声。
颇为意外,裴迹之也在明理堂,端坐在下首圈椅上,一张面如观音的脸上唇角死死压着,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动怒也不吓人的。
裴迹之见着沈亦谣也不转头看她,锁着眉不说话。
许氏轻咳了一声,见沈亦谣直直挺身站着,也不见礼。脸拉得跟个活死人一样,气不打一处来。
在案上一拍,茶碗被拍得叮铃哐啷响,“你现在是越发没规矩了!”
“母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沈亦谣站着不动。
许氏冷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我还是你母亲。你这般不敬不孝,我当不起你这声母亲!梁国府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沈亦谣抬目看着许氏,竟隐隐有几分期待。
终于忍不住了吗?
许氏见沈亦谣盯着她,不知为何竟微微侧过眼神去,像失了几分底气,“二郎,你自己同她讲吧。”
大风卷起,扬起裙角,后背凉风习习,往沈亦谣骨头缝里钻。她挺直了脊梁与其对抗,像一株繁华落尽后只剩嶙峋枯枝的梅。
裴迹之的眸色深深,他终于看向沈亦谣,“我们和离吧。”
这样很好,我可以自由了。
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声音如白瓷清脆,“好。”
她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就走。
清瘦的背影走入初春银灰色天空之下。
禅院里四下阒寂,只能听到虫鸣的“嘶嘶”声。
房间里的空茫得让裴迹之心慌,沈亦谣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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