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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怒骂骤然卡壳,趁着这点空档,宋闻结束了通话。他低头看向桌上那份被退回的出差经费申请单,想起财务专员刚刚的反馈:“抱歉啊宋助理,集团正在进行季度财务清查,所有预支款项暂时不批,要不,你过几天再出差?”收回思绪,宋闻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然后定了明天晚上八点去往外省的火车。16个小时,慢车,硬座。把木头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陆今安从没挤过绿皮火车。如今他坐在火车的硬座上,盯着宋闻手机里的车票信息,满脸不可置信:“你在跟我开玩笑?”他身上那件定制西装早上才换了钻石袖口,此刻磕在火车的置物桌上,发出的声音不算悦耳,“汇森的项目需要坐这种……绿皮火车?”宋闻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瞄见陆今安的领带被人群蹭歪,他下意识帮忙扶正:“航班因为大雾停飞,高铁票售罄。”他的指尖带着皂香,短暂地破开了车厢中浑浊的气味。陆今安别扭地偏了偏头,听见对方补充,“只剩这班车还能赶在明天上午到。”“少他妈胡扯。”他指指车窗外浅淡的幕色,“星星都能看到,哪来的大雾?”三人位的硬座,陆今安靠窗,宋闻坐于中间,外侧塞着一个中年男人。宋闻顺着陆今安的手指望向窗外,站台的灯光昏黄,往来旅客,身影幢幢,压在夜幕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他们在陈旧的色调中匆匆而行,各自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你他妈看什么呢?”陆今安盯着宋闻眼中的迷蒙,用力敲了敲窗户,“有雾吗?”“没有。”宋闻收回目光,撂了实话,“坐火车是因为经费不足。”见陆今安脸色难看,他哄道,“做绿皮车挺好的。”慢慢环顾了一圈车厢,终于挤出了一个因由,“热闹。”是他妈热闹。陆今安也随着宋闻的视线看了一圈,车厢里人声嘈杂,过道挤满了无座的旅客,行李架上满的连根针都塞不进去,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杂的气味。此时此刻,只有陆今安西装革履,笔直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像一只被丢进农贸市场的孔雀。火车缓缓开动之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宋闻准备的小鞋,如今正穿在自己的脚上。“余助理,我给你转点钱吧。”陆今安的声音混入周遭的嘈杂,却也意外地好听。宋闻眼睛微微一亮,转而想到自己又姓了“余”,因而谨慎地问道:“转多少?”“你查查买一个冰箱需要多少钱,别买太大的,179的高度就行,塞进去一块榆木疙瘩正好的那种。”火车在铁轨上轻轻颠簸,颠散了宋闻的一声轻叹。……陆今安这人,瞧着热络和善,待人接物透着亲近,可他的热情之外总像裹了层薄薄的糖衣,舔开了那点甜,里头就是凉的。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与人贴得这样近过了。火车座椅狭窄,他和宋闻的肩膀只能抵在一起。宋闻穿了件洗得发白的t恤,身上的体温就那么熨帖地渗过来,不烫,却带着种鲜活的热度,顺着肩膀一路爬上来,激得陆今安后颈发紧,浑身不自在。绷紧身体,陆今安试图往窗边靠,可窗框冰凉,硌得肩膀生疼,咬牙挺了十分钟,他终于忍无可忍:“让开点。”宋闻没接话,好脾气地向外蹭了蹭屁股,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对陆今安说:“要不要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陆今安瞥了一眼书名,《铁路客运规章实务》。“……”随即轻嗤一声:“这本书不太适合你,我推荐你看一本。”宋闻知道不该由着他往下说,却还是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勉强问道:“什么书?”“《把木头放进冰箱总共分几步?》”听到答案,宋闻恨自己嘴欠,却发现陆今安的垃圾话虽然不好听,但他的唇形倒是漂亮,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正在出神,下巴被指尖不算客气地一弹,陆今安像被流氓盯上的良妇,既羞又恼:“小四眼,你看哪呢?”宋闻只得错开目光,合上书,弯腰从座椅下拉出一个手提包,翻出两盒泡面。“我去泡面。”陆今安皱眉:“泡面?”“嗯,”宋闻起身时动作轻巧地避开过道里横七竖八的腿,转头说道,“我们的晚餐。”“我不吃垃圾食品。”位子终于宽敞了,陆今安伸开了他的长腿。宋闻没敢在那双腿上落下目光,只是道:“说不定一会儿你就想吃了。”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回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漫开,勾得陆今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你的。”宋闻推了一碗到他面前。陆今安别过脸,假装没听见。宋闻倒也没有再劝,拿起叉子,低头默默吃了起来。夜幕深邃,如同墨色,车窗上蒙着层薄雾,倒影清晰。倒影中,宋闻吃面的动作不紧不慢,偶尔唇上沾了汤汁,他就会抬起眼,抖落一下睫毛上沾着的水汽,然后舌尖飞快地舔过嘴唇,带起一点细碎的水光。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落在陆今安眼里,却透着明晃晃的显摆。他瞧不上宋闻这般滋润,身体向前一倾,挡住了窗上的倒影。可耳朵却像长了钩子,明明吃面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陆今安却觉得格外刺耳。他盯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咽了下口水。“……我们不能去餐车吃吗?”陆今安终于忍不住问。宋闻喝了一口面汤,喉间还泛着暖意,闻言抬眼:“出差经费没批,我没钱。”他用纸巾擦了擦嘴,“陆总可以自己花钱去吃。”陆今安经历过太多次谈判桌上的尔虞我诈,但看着面前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宋闻,总觉得像对着一团棉花,你抓圆便是圆,抓扁便是扁,可最后他还是膨成最初的样子,半分变化都无。忽然就起了点脾气,陆今安一笑:“宋助理怎么安排,我怎么配合,上下级关系就应该各司其职,又不像情人之间,”他微微屈身,压近宋闻,“我撒个娇,就能得到块糖吃。”宋闻手中的叉子滑落在面汤里,心尖上的那块肉有些酥麻,他轻声哄劝:“在火车上吃泡面很香的,我还有一包花生,你一起尝尝?”陆今安瞧瞧泡面,又看看自己的钻石袖口,依旧有点犹豫不决。“再不吃,面就糊了。”拖来面碗,迅速拿起叉子,陆今安努力在维持优雅和急于果腹之间找了个微妙的平衡,叉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含糊着吐出两个字:“花生。”宋闻从旅行包里取出花生,轻轻捻开包装袋,又用湿巾细致地擦了手,才倒了一颗出来。手指捻着果仁搓去红皮,饱满的花生仁落入掌心。陆今安正低头吃面,忽然眼前多了一只摊开的手掌。宋闻掌心的纹路很浅,几粒剥好的花生仁安静地躺在上面,圆润可爱。“给。”宋闻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陆今安伸手去拿,指尖不经意擦过宋闻的掌心,触到一丝微凉的湿润。别别扭扭地把花生扔进嘴里,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宋闻低垂的眉眼上。青年的睫毛不长不短,此刻驮着一束暖光,竟显出几分温柔。泡面热气的氤氲间,陆今安忽然觉得心头那点郁气散了些许。花生混着面条,不伦不类的搭配,竟让他品出一丝奇异的满足。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这一路上吃的苦头,不都是拜眼前这个看似温顺的助理所赐?“还要吗?”宋闻又剥好一小捧,抬眼问道。陆今安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伸手抓过那包未剥的花生,粗鲁地捏开几颗扔进嘴里。宋闻轻啧,在心中嘟囔,脾气真的好差。……吃过面,已至深夜。车厢里的嘈杂降了分贝,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陆今安试着往后靠了靠,硬座靠背硌得他骨头生疼,他烦躁地换了个姿势,将头抵上了车窗。窗子冰凉,却抵不过汹涌的困意。可刚刚闭上眼,铁轨接缝处的颠簸就震得额角发疼,他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草。”陆今安低声咒骂。他又换了个姿势,身子向左一倾,贴上宋闻的臂膀。宋闻正翻着书,目光掠过陆今安紧绷的下颌,落在蹙起的眉峰上。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坐姿,脊背挺得更直,像一棵悄然生长的白杨。陆今安的头晃了晃,终于找到了安稳的落点,温热的呼吸拂过宋闻的锁骨,翻书的手指顿了顿。落在书页上的目光偏移了位置,宋闻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窝中的男人。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在他的侧脸上流动,褪去了平日里的倨傲,倒显出了几分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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