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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房间的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像一声最终的判决。段新红蜷缩在眼镜盒的软布衬底上,浑身还在隐隐作痛。手腕和脚底被胶带黏过的地方火辣辣的,呛过水的肺部呼吸起来带着细微的嘶哑声。外面,李明和他母亲压低的、带着火气的交谈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像隔着厚厚的棉花。
“……说了多少次……别什么都往家里拿……”
“……知道了……就一个模型……张伟他大惊小怪……”
“……下次再这样……”
声音渐渐远去,脚步声也消失在客厅方向。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她又被送回来了,回到了这个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囚笼。书桌抽屉似乎成了她无法逃脱的宿命。
时间一点点过去。抽屉没有被拉开。预想中李明好奇的打量或者烦躁的摆弄并没有生。他好像……把她忘了。这种被彻底忽略的感觉,比直接的折磨更让人心慌。饥饿和干渴像两只小虫子,开始啃噬她的胃和喉咙。从在张伟那里被强行喂了点薯片碎屑和可乐滴之后,她就再没进过食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抽屉外传来李明走动的声音,他似乎在房间里翻找什么东西。脚步声在书桌前停了一下。段新红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那熟悉的、拉开抽屉的光亮。
光亮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抽屉上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搭扣被打开了。然后,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油漆和塑料混合的气味涌了下来,弥漫在抽屉有限的空气里。这味道很熟悉,是李明那些模型漆和胶水的味道。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沉重的阴影压了下来,伴随着杂乱的、硬物碰撞的声响。整个抽屉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光线被完全遮蔽,抽屉内部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从杂物堆叠的缝隙里艰难地透进来。
段新红所在的眼镜盒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颠簸了一下,侧翻了过去。她在里面滚了半圈,撞在盒壁上,头晕眼花。外面,李明似乎正把一些沉重的东西塞进抽屉,就压在眼镜盒的上面和周围。她能感觉到空间的急剧缩小和压迫感。
“哐当。”
抽屉被猛地推上,锁扣出一声沉闷的撞击。最后那一丝微弱的光线也消失了。
黑暗。彻底的、密不透风的黑暗。连同那刺鼻的模型漆味道,也被锁死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变得浑浊,带着灰尘和陈旧纸张的气息,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化学品味。
段新红在翻倒的眼镜盒里挣扎着,试图把它摆正。盒子卡在几本厚重的旧课本和某个硬邦邦的物体之间,空间极其狭窄,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让盒子底部朝下。她瘫坐在里面,大口喘着气,胸腔因为缺氧和那股怪味而感到阵阵恶心。
他把她塞到哪里了?听起来,像是把她和那些他很久不用的旧模型、旧工具放在了一起。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饥饿感越来越强烈,胃部开始产生一种灼烧般的空洞感。喉咙干得痒,像有砂纸在摩擦。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灰尘和油漆的味道。之前在张伟那里呛的水,早已消耗殆尽,此刻只剩下难忍的焦渴。
她侧耳倾听。抽屉外面很安静。李明大概又在玩他的游戏,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他完全忘了这个刚刚被仓促归还的“秘密宝贝”。在他眼里,经历了暴露的危机之后,她或许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尽快藏起来的、不再那么“好玩”甚至有点“麻烦”的东西。
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饥饿和干渴折磨着她的肉体,而被遗弃在这漆黑、充满怪味的角落里的感觉,则折磨着她的精神。她感觉自己像一件真正的垃圾,被随手塞进了一个永远不会再被打开的储藏室。
她试图用手拍打眼镜盒的内壁,出一点声音。但那软布衬底吸收了大部份声响,塑料盒壁出的微弱“噗噗”声,根本穿不透外面堆积的杂物和厚厚的抽屉木板。她的努力,如同石沉大海。
绝望,像这抽屉里的黑暗一样,浓稠得化不开。之前无论是笔尖的戳刺,遥控车的狂奔,还是疯狂的摇晃,甚至是水淹和胶带黏贴,至少都意味着她还在他的“视线”之内,还作为一个能引起他反应的“物件”而存在。可现在,连这点可悲的“存在感”都消失了。
她蜷缩在盒子里,身体因为缺水和饥饿而微微抖。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仿佛出现一些跳跃的光斑。她想起了阿青的工作室,那温暖的灯光,木头的清香,老人指尖温柔的触感……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宁静时光。为什么那样的日子如此短暂?为什么她总是要坠入一个比一个更深的深渊?
外面隐约传来游戏机启动的电子音效,还有李明因为游戏而出的、模糊的叫喊声。他的世界依旧喧闹,充满色彩。而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散着油漆味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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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的灼烧感变成了一种绞痛。喉咙干得痛,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得艰难而痛苦,因为根本没有口水可以吞咽。力气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她连坐直的姿势都难以维持,慢慢地滑倒在软布上,侧躺着,蜷缩成一团。
呼吸变得微弱。那刺鼻的油漆味似乎也闻不到了,或许不是味道消失了,而是她的嗅觉开始麻木。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无力跳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细微嘶鸣。
他会什么时候想起她?一天后?两天后?还是永远就这样把她遗忘在这里?直到她变成一具干瘪的、小小的尸体,和这些旧模型、旧书本一起,成为这个抽屉里永恒的、不被察觉的组成部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认命的疲惫。也许,就这样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忍受无休止的摆布,不用再面对未知的恐惧……
不!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呐喊。不能就这样放弃!她经历了那么多,从火场里逃生,从那么多人的手中辗转存活下来……怎么能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抬起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次用手拍打起眼镜盒的内壁。
“噗……噗……噗……”
声音微弱得可怜,像垂死昆虫的振翅。在这片被遗忘的黑暗里,显得那么徒劳,那么可笑。
拍打声渐渐停息。她再也没有力气了。黑暗如同潮水,淹没了她的意识。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模型漆味道,像是为她准备的、最后的、廉价棺木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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