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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风雨如磐 赤手擎天（第1页）

茶香袅袅，在静室内盘旋上升，氤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微妙气氛。

清漓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瓷杯边缘，听着钱三星那“只要一个人情”的条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笑容：“钱公子，在商言商，本该钱货两讫最为干净。这‘人情债’……可是世间最难还的债了。”

钱三星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罕见的诚挚：“郡主放心，钱某绝非那等趁火打劫、挟恩图报的小人。钱某愿以家师信誉立誓，日后所求之事，必定在郡主能力范围之内，且绝不会违背道义、令郡主为难。钱某只是觉得，与郡主这般人物，建立一份长久的‘交情’，远比一锤子买卖更有价值。”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抬高了清漓，又表明了自己“志在长远”而非眼前小利。清漓心念电转。钱三星此人，手眼通天，掌握的情报网络深不可测，其背后更站着神秘的裕庆长公主一脉。与他结一份“善缘”，未来或许真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虽然风险未知，但收益也可能极大，并且眼下，获取关键情报是要任务，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蒂而生。

略一沉吟，清漓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钱三星：“好。钱公子快人快语，本郡主亦非优柔寡断之人。这个人情，本郡主记下了。他日钱公子若有所请，只要在清漓的能力范围内，且不违背原则，清漓定义不容辞。现在，可否请钱公子告知，那真正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

钱三星见她应允，脸上笑容加深，却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给自己和清漓重新斟了杯茶，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也瞬间变得深沉起来：“郡主，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钱某须得先让郡主明白，您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盐课贪腐，长达二十年之久，且能瞒过朝廷耳目，直至今日才初现端倪，郡主以为，单凭某一家、某一户，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根深蒂固吗？”他自问自答，摇了摇头，“二十年，足够那幕后之主，用利益编织一张巨网，将江南大大小小的世家、勋贵、乃至藩王宗室，都牢牢地绑在同一艘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清漓：“所以，陛下此番要查江南，动的绝不仅仅是几个贪官污吏，而是要掀翻整个江南士绅阶层经营了数十年的利益格局！您觉得，这些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会坐以待毙吗？”

清漓沉默不语，心却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唐婉茹嘴里套出来的话，江南战乱，死伤无数，她的父亲的义子，她的四师兄差点死在战乱里回不去。

如今钱三星的话，像是将唐婉茹的预言具象化一般。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这已非官场争斗，而是涉及国本，动摇地方的巨大风暴。

钱三星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继续用他那平缓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剖析时局：“即便三皇子殿下与郡主您身份尊贵，但想要以二人之力，压下这积累了数百甚至上千年的世家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难如登天。更何况，江南之地，除了世家，还有如齐王这般，同样利益攸关的宗室藩王。”

接着，钱三星话锋一转，将话题指向了林巡抚：“林如晖林大人，是陛下两年前精心挑选，放入江南的一颗棋子，意图打破士族对江南的垄断。可惜，两年过去了，林大人非但未能打开局面，如今反而自身难保了。今日，江南士族将他摆上台面，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在警告陛下，若想对江南士族赶尽杀绝，他们不介意先下手为强，彻底毁掉陛下这枚重要的棋子！届时，命案铁证（哪怕是伪造的）如山，民怨（被煽动的）沸腾，宗亲（如齐王）施压，陛下若不想逼得江南局势彻底失控，引更大的动荡甚至民变，恐怕……也只能壮士断腕，牺牲林巡抚父子，以换取暂时的平稳和妥协了。这便是政治的残酷，很多时候，真相并非第一要务，平衡与稳定才是。”

“不行！”清漓下意识地反驳，柳眉倒竖，“若此次向士族妥协，牺牲林巡抚一家，陛下威信何在？朝廷法度尊严何在？此例一开，日后朝廷对江南的控制只会名存实亡，士族气焰将更加嚣张，尾大不掉，终成国之大患！”

钱三星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郡主赤诚，心系社稷，钱某敬佩。但恕钱某直言，您的根基在南疆，江南之事，说到底，与您并无切身的利害牵连。陛下或许会震怒，会不甘，但在江山稳定，避免内乱的大局面前，一时的威信受损，牺牲一两枚棋子，并非是不可接受的代价。毕竟，陛下要权衡的，是整个江南的士林民心，是可能动摇国本的潜在风险。很多时候，帝王心术，在于取舍，而非对错。”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清漓，话语虽轻，却重若千钧：“郡主，接下来这番话或许有所僭越，但看在小师妹的份上，钱某不得不劝您一句：江南这潭水，太深，太浑。漩涡之下，是能吞噬一切的暗流。您……还是应以自身安危为要，及早抽身，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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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清漓瞬间清醒了许多。钱三星不是在危言耸听，他是在清晰地描绘出她即将踏入的是何等险地。皇帝的决心、士族的反扑、三皇子的能力、自身的处境……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前景确实黯淡。

就在这沉重的气氛中，轩外传来脚步声，是唐婉茹看完了风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叽叽喳喳地说着哪里种桃树如何如何好。清漓与钱三星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结束了方才的话题，脸上重新挂起浅淡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关乎生死利益的对话从未生。

又闲谈片刻，清漓便借口行宫还有事，带着唐婉茹起身告辞。钱三星亲自将二人送至别院门口，礼仪周到。

然而，清漓的马车刚驶离钱府别院不远，还未转入主干道，便隐隐听到街头巷尾传来阵阵议论声。她示意车夫放缓度，侧耳细听，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听说了吗？巡抚大人的公子，看上了齐王府的庶小姐，求爱不遂，竟……竟把人给杀了！”

“天爷啊！真的假的？那林公子看着文质彬彬的，竟如此狠毒？”

“千真万确！齐王殿下都找到三皇子行宫去了！可怜齐王，白人送黑人……”

“可我听说，三皇子殿下好像要包庇林公子呢！毕竟林巡抚是他的得力手下嘛！”

“官官相护，真是无法无天了！还有没有王法！”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迅蔓延，其内容指向性极其明确，细节虽经夸张渲染，但核心矛头直指林玉宣因情杀人，并且刻意强调三皇子与林巡抚意图“官官相护”，混淆黑白。这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在背后强力推动，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操控民意，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

清漓脸色瞬间冰寒如霜，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对方出手好快！好狠辣的算计！这已不仅仅是栽赃陷害，更是要利用民意这把无形的刀，将林巡抚和三皇子彻底逼到绝境，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

“加，尽快回行宫！”她沉声吩咐车夫。

马车骤然加快度，向着行宫疾驰。刚至行宫宫门，便见外面已然围拢了不少闻讯而来的百姓，对着宫门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群情隐隐有些激愤。侍卫见是清漓郡主的车驾，连忙奋力分开人群，让马车得以艰难入内。

一进行宫，清漓便看到让她心头火起的景象——

澄瑞堂外的汉白玉广场上，浙江巡抚林如海脱去了二品官服，只穿着一身素色常服，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头有些散乱，面色苍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仰头望着大殿方向，高声喊道：“殿下！臣林如晖教子无方，罪该万死！但臣之子玉宣，绝对是被人陷害的！求殿下明察秋毫，还我儿一个清白！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而在他不远处，齐王司徒睿正气得浑身抖，指着林如晖的鼻子怒骂不休，言语间尽是“纵子行凶”、“包藏祸心”、“欺君罔上”，恨不得立刻将林如晖父子生吞活剥。

三皇子司徒清扬站在两人中间，脸色铁青，一会儿安抚暴怒的齐王“王叔息怒，事情尚未查清”，一会儿又试图劝起林如海“林巡抚，你先起来，如此成何体统”，已是焦头烂额，额上冷汗涔涔。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司徒清扬一眼瞥见了从宫门进来的清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高声喊道：“清漓妹妹！你来得正好！快，快来帮为兄劝劝齐王伯父和林巡抚！眼下案情未明，切莫冲动，切莫冲动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刚刚踏入这风暴中心的清漓身上。

清漓看着眼前这幕闹剧，心中冷笑。钱三星的警告言犹在耳，而对手的攻势已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她这个本想“看戏”的郡主，终究还是被卷入了旋涡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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