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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出蜀往陇南走的是旧朝官道,伏兆在占领长安后也曾派人翻修过一回,走起来还算顺畅,她们沿途仍在各郡馆驿或寺观下榻,赶了十日路,终于在这天午后来到了长安城外。
这日上午早有昙烛请馆驿的人往太极宫报了信,午后她们抵达西城门外短亭时,便有一队人马开出城来迎接,前呼后拥地将她们迎进城中,却没送她们到先前下榻的四方馆,而是径直来到太极宫。
妊婋和千江阔在西边宫门外下马时,听宫中传令官说宸王请她们下榻太极宫前西宫的同心殿,说这里参加宫宴和往武德殿走动比四方馆便宜。
这看起来是宸王的一番好意,她们只得客随主便,但还是回绝了那传令官带来的两队肩舆,下马后只跟随宫人走进宫墙内甬道,往同心殿步行而来。
妊婋走进太极宫的这一路上,瞧见了前后引路护送的宫人队伍外面还有一队宫禁侍卫,走在侍卫队伍最前面的两个人打着禁军旗,旗面绣着朱雀纹,先前她也曾在太极宫见到过这旗,当时只觉得旗面纹样似曾相识,到此刻得知了坤乾钺的来历,才恍然发觉那旗上的朱雀纹和钺刃下方的刻纹一模一样,正是她母亲妊疆的徽记。
原来铁女寺那监院口中的精锐队伍“朱雀军”,如今正是太极宫的皇城禁军。
不多时,她们来到了同心门,那传令官送她们直至殿前,介绍了同心殿前后殿宇和配殿的格局后,请她们在这里稍事歇息,明日宸王会令派传令官邀她们会面洽谈——
作者有话说:[1]“面谐谋深”,作者杜撰,意思有点类似成语“外宽内深”但没有那么贬义,也有点像“静水流深”但表面又没那么平静,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自己编了一个,形容人表面洒脱随和但实际上颇有谋算,算是个中性词吧,非贬义也非褒扬。
第136章人亦谋己
妊婋和千江阔在同心殿的东配殿内坐下来喝茶,与她们一同回来的昙烛在她们进宫时就与她们分开往武德殿向伏兆复命去了。
妊婋一边喝茶一边在屋中四下瞧看,这边殿宇内的环境自然是比四方馆宽敞华丽,但各处侍立的宫人让她看着过意不去。
她们事先同宫官说过了不要人在这里伺候烹茶,但那些宫人奉命而来也不便退去,于是就在各处站着听吩咐,弄得她两个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在。
妊婋喝完一盏茶后,还是请来了这边主事的宫官,试探地问能否请这边殿内的宫人们都回值房去歇息,若这边有什么需要,再喊她们询问。
那宫官连声应了,又怕怠慢了宸王的客人,责怪她们服侍不周,于是只撤走了殿内侍立的宫人,另外留了两个站在门外廊下,免得殿内一时有什么需要却叫不着人。
她二人见殿中所有宫人都出去并关上门后,才放松了些,起身往里间说起明日与伏兆的会谈。
黔南与朝廷的谈判进展目前她们还不得而知,但想来伏兆和九霄阁众人能够从泸永郡的郡守处探听到最新情况,她们明日见到伏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需要确保海盐互市能够顺利推行,最好让黔南在今年冬季来临前收到一批来自燕北的海盐,让黔蜀两地盐道正式复通,向舍乌展示结盟的诚意,以免她在与朝廷的谈判中因顾虑而动摇。
只要把黔滇的局势稳住,就能使朝廷无力分心向北,至少在她们幽燕军冬日班师之前,淮水一带不会面临来自南朝的压力,大家就可以在秋收之后放心储粮过冬了。
而伏兆这边也会因西南入局而不得不继续维持与燕国的结盟关系,更无法贸然以武力夺取洛京,因为恢复与黔滇的盐道后,蜀中和关中的自产井盐仍然会优先保障本地,为了防止各地盐价抬高甚至出现类似于黔南去年抢盐的恐慌,九霄阁必须尽快开始推行燕国海盐的引进方略,以平衡各地的民生用盐。
而到那时燕国能以海盐从蜀中乃至西域换多少东西,可就有得谈了。
“这次南行说是为蜀中解困,但九霄阁一定也看出了我们这些举动的实际意图是在为自家牵制她们,我看明日的会谈还得小心应对,伏兆显然不是甘心受人掣肘的人。”千江阔提醒道。
“咱们的所作所为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妊婋翘起脚来悠悠说道,“为了分散南朝部署在山南道针对蜀中的兵力,必须得让西南起兵自立,为了稳住西南局势避免战乱影响蜀中,必须得恢复蜀中通往黔南的盐道,恢复盐道之后内陆盐供应不足,必须得从我们这里想法子引进海盐,她派人给我们带路去西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山海形势如此,我们奔波数月也是出于一片缔盟善意,怎能反过来怪我们掣肘于她呢。”
千江阔听她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低头笑了起来,她们这几个月间所做的一切,昙烛以及蜀中各地郡守尽皆看在眼中,她们不曾做下一件背人的事,此次西南之行就是一场明明白白的阳谋。
据她们上一次收到千光照的来信推测,玄易和穆婛应该已经在陕州互市府制定好了相关等价提案,之前伏兆派去洽谈互市的人大抵前些天就回长安了,只等妊婋和千江阔回来见过伏兆和九霄阁众人共同促成此事,燕国第一批东西互市的海盐就能开出函谷关了。
她二人在殿中就这些事低声谈讲半日,直到殿外传来一名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说时辰钟才敲过了酉时,天色见晚,问她们是否需要传膳。
妊婋走过去开了门,说就在这边殿中用膳,不多时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将里间长榻中间摆放茶盏的窄榻桌撤了下去,换上一张长宽榻桌,又在榻沿上接出来半高的另一张桌子,两张桌上摆满了肴馔,传膳的宫官一一替她们将盘盖掀开介绍菜式。
“金齑玉鲙、乳酿鱼、汤浴绣丸、莲藕羹、翡翠豆腐、御黄王母饭、梅花汤饼……”
妊婋等那宫人介绍完面前的十二盘菜肴眨了眨眼睛,望向那宫人:“这也有点太多了吧,我们吃不完怎么办?”
那宫官笑道:“考虑到二位南行劳苦,这是殿下吩咐比照她往日传膳的菜式减半送来的,传膳剩下的菜肴一般都会分赏给宫人们。”
妊婋皱起眉头:“让她们吃我们吃剩下的?”
先前她们在太极宫参加宫宴的时候,众人面前的菜都是吃完一道再呈一道,若不需要添菜时摆手即可,那时候她只觉得宫中菜式精致丰盛,倒没觉得过多,今日原是头一回在殿内传膳,这两大桌子菜显然她二人必定吃不完,等放成残羹冷炙再撤下去想来味道已失了大半。
妊婋和千江阔当着那宫官的面合计了一回,最后只留下六道菜肴,请那宫官取食盒将其余六道未曾动过的热菜装起来,与殿中宫人在值房自吃。
那宫官领命吩咐人去取食盒,又要叫那些宫人进来谢赏,被妊婋和千江阔连声回绝后才作罢,又见她们不要宫人留在这里布菜筛酒,遂纷纷退到了殿外。
晚膳过后吃茶的功夫,又有宫人来回禀后殿沐浴诸般物件及热水已备好,她二人在这边消过食起身离开,在回廊上彼此道过安,各往后殿两边房屋洗漱安寝。
在同心殿住的这一晚事事皆有宫人备办,几乎无微不至,但等妊婋泡完澡洗漱毕换上新制宫衣躺在榻上的那一刻,还是觉得累坏了。
她今晚大概把“不需伺候”和“我自己来”说了有上百遍,实在是太累了。
也不知是因长路远行归来还是因与宫人周旋过久,她躺在榻上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连灯盏是什么时候燃尽的都不知道,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妊婋想起这日还有重要的会谈,赶忙坐起身看向屋中的漏刻钟,那上面显示此刻正交辰时,与她们约定与伏兆的谈话还有一个时辰,她又趴下来在榻上来回滚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更衣准备洗漱。
屋外面值夜的宫人似乎是听见了屋中有动静,轻轻敲了门,说热水已备好了,问她是否即刻洗漱。
妊婋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说“我自己来”,但话未出口她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宫殿里的水井在哪,人家预备好的不肯用非要自己去打水也显得有些太不识抬举,系上腰带后她叹了口气:“端进来吧。”
这日的早膳和昨天的晚膳丰富程度差不太多,妊婋和千江阔仍旧只留下一半,让传膳宫官将另一半装走送与宫人们自吃去了。
等到辰正三刻,她二人用完膳离开同心殿,跟随前来接引的宫官队伍步行来到延英殿,今日和她们先前出使会谈时一样,仍是伏兆和两位阁令以及隽羽在殿中等候她们。
距离先前她们出使来长安就应对突厥之乱一事谈判,已过去了半个春季和一整个夏季,伏兆请她们坐下后,先开口说她们此行西南劳苦,随后让隽羽给她们讲了讲西南近况。
得益于滇南大巫军的襄助,黔南自治军只分出一小部分人马镇压了多个趁乱自立的部族,其主力始终驻守在黔中道及岭南道的边界附近,朝廷官军将此情况如实报与建康,南边朝堂上就西南局势的应对之法争持数日,终于在前日才确定好往黔中道谈判的使臣队伍。
听到这里妊婋不禁轻嗤一笑:“南边朝堂上屪子官叽歪事多,季太后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与层层阻力较劲,所以在地缘之争的大事上总是反应慢些,给这艘腐朽的老破船掌舵实属不易啊。”
坐在妊婋斜对面的隽羽点头说道:“这次朝廷派出的使臣必会拿岭南道的海盐为条件,劝舍乌夫人做出些妥协让步,也多亏南朝反应慢,使臣队伍才刚出发,我们这边还来得及尽快将两地盐道复通,先运一批蜀中井盐到黔南与舍乌夫人洽谈,再以贵国海盐随后补上。”
井盐的产出工本一向比海盐要高,因要钻井、提卤、沉淀、蒸煮等多道工序,不似海盐多以晾晒法收集,为了减轻本地盐工的压力,眼下九霄阁的当务之急,也是要把海盐互市协议尽快确定下来。
伏兆上月派往陕州洽谈的队伍近日已经回来了,谈定将以一批蜀中甘蔗换取海盐,这份互市协议还要由洛京上元府确认后才可通关运送和交接两地物产,伏兆在隽羽说完之后直言请千江阔带国书回洛京推动此事,争取在入冬前将第一批海盐运出函谷关。
千江阔听完这话转头跟妊婋对视一眼,很快又听到伏兆说道:“我还要请婋帅在长安多留住些时日,详谈漠北后续的驻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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