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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昀,你向来不好风雅,怎么突然为了个小戏子弄得这样狼狈。”
捧个戏子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倒好,戏子没捧起来,蹚了梨园行的浑水,又惹了破笔杆子,还和这方二硬碰硬!
“狼狈?”
“我看你是陷进腌臢里头不自知!”
“大哥…”
顾大正要再斥一句,到嘴边的话便咽下去了。
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宽肩阔背的。可一叫他这个大哥,好像整个人一下蔫了下去,像条小丧家犬,一时又心软起来。
“戏子的事暂且不论,单说方家老二,你和他走得太近就是一招险棋!”
“他不是素不问世事?”
“问不问的,还不是利益说了算。这乱世里头,哪怕一脚悬在云端,一脚也得踏着红尘,你真当有人能独善其身?”顾大一顿,“况且……”他又收住话头,“罢了,那小戏子,他要便给他。”
顾焕礼没再往深说。
“不给……”顾二小声说,而后又打问,“大哥,可是外头有什么风声?”
顾大摆摆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不知道反倒清净,且等几日,自然见分晓。”
方家这潭水,竟是越搅越浑了。
顾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鲜灵扑鼻。“你喝呀老二!”他颇为得意,“我这些年捧角儿,捧的都是名角儿,个个有头有脸。就是因为那些个没名没号的,十个里头九个半都沾着腌灒事。你何必去掺合?若真图个新鲜,当个玩意儿逗逗便罢。”
“大哥,我…我没有玩弄的心,那孩子艺好,我是真想让他…”顾二无心端盏,急急解释着。
“艺好?”顾大直接打断,“艺好哪里要受这番蹉跎?这戏子争宠的苦肉计,我也见识的多了,你可听过‘戏子无义’?没名没号儿的,先摸爬滚打个几年吧,等成角儿了,你且再捧!”
顾二嘴唇抿着,有点委屈的样子。
顾大看他这副模样,又想着这个弟弟一直漂泊在外,被那几出闹剧似的指婚耽搁得还未婚配,便又起了些大哥的爱怜。
这就一放盖碗儿,又道,“仲昀啊,你向来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可这小戏子……如你这般捧法,终究不妥。倒不如顺水推舟,让给方老二。”
“不让!”
顾焕章可没想着让,他着急得很。自己有那么多钱财,怎得偏偏就捧不起来这人!
“仲昀…这梨园行的‘捧’也是有讲究的。”
顾二这就竖起耳朵,倾身听着,“求大哥指教。”
“这捧人的老斗,头一拨自称什么文士派,不过是群聚在八大胡同相公堂子的老货,说他们懂戏,连西皮二黄都分不清!见哪家小报捧新人,就摇着扇子去戏园子,三两句风骨、‘灵气的迷魂汤灌下去。那些刚出科的雏儿哪经得住这般哄骗,稀里糊涂就叫人拐进了深宅大院。”
顾大眯起眼睛,“等再露面时,眼里的灵气早磨没了,倒学了一身攀附的毛病,这料子就废了!”
他就着茉莉香气,越说越起了卖弄心思,“第二路,是些连戏词都听不明白的纨绔。今儿在茶馆听人说哪个旦角叫座,明儿就让伙计拿着银元去后台摆阔,拿钱砸,狠狠砸。”他手指点一点桌子,“一路文人干爹,一路‘金主’,他们就是这么去抢‘角儿’的!”
“而且,他们都玩得明白,捧不起便换人,捧得起就捧到最后!”
他盯着顾二,“老二,你可知道什么叫‘最后’?”
顾二摇摇头,他想请教的可不是这些。他只以为,用金玉堆个凤凰巢,便是捧角了。
“最后,要替这些个男旦拉媒娶妻,这可才算仁义!”顾大说完,又是意味深长一眼。
“总归得让这些个伶人有个安稳处。这世道,你我的姻缘自己做不得主,这底下的人也不好过。无非都是搭着伙过日子,俩人总好过一人。我啊,捧了谁,也想让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能享些齐人之福。所以,我说你啊,万万不可以拿着小戏子们当女子拿捏,银钱流水似的给,情话蜜里调油地说,不知道的还当是多深的情分。”
顾大瞥着弟弟眼色,“这‘情分’才是最害人的!若是什么勾栏女子、胡同窑姐儿的,荒唐到底也可以赎出来做姨太太,可…那可是一群男旦,玩多少年都不能生养!过个几年光景儿,他们艺丢了,也上不了台了,堂子又是一茬一茬鲜嫩的新人,他们怎么活?”
顾大故意抻着调子,“你猜他们最后都去哪儿了?直隶暗门子,还是投了永定河当了漂子?”
“大哥,您这些话,可当真?”
顾大一路敲打,这盏子里的茉莉香气正是起来了,于是只点点头,又端起茶盏,让香气儿从鼻尖儿进来,再品一口,沉入喉底。
看弟弟一口不喝,他摇摇头,只道他不会享受。
氤氲香气中,他不禁有些陶醉和洋洋自得,这可不就是唯有自己才能品得的“香”嘛。
捧戏子他也从来只玩那掐尖儿中的尖儿,其余人都只能玩他剩下的。这全京城头一份的小凤卿也正如这盏“特供”,可不是人人都能捧得的。
弟弟这几句话,像是对那没名没号的小戏子有了几分“情分”,可再深的“情分”,都得在这乱世里折上几分。
自己是顾家的长子长孙,生来就是要撑门立户的,就算是有些个风月心思,想给谁“情分”,也根本折腾不起。所以,便只好是实打实地,对这小凤卿又出钱又出力。
场场不重样的行头,四处搜罗的孤本曲录、戏本子,哪一样不是投其所好又花费巨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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