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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的秋阳透过玻璃穹顶,在记者会现场的地板上织出金网。
张芳芳坐在长桌主位,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桌布是悦昕特意寄来的宋锦,缠枝莲纹在光下流转,像把无声的钥匙,等着打开某些人心里的结。
身后的大屏幕正播放着视频,苏州工坊的蚕宝宝在竹匾里蠕动,雪白的蚕茧堆成小山,镜头一转,李阿婆正把茧子放进滚水里,银丝随着竹筷的搅动慢慢舒展开,像谁在水里抽出了月光。
“各位请看,”张芳芳拿起话筒,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这是我们的‘江河志’系列从蚕到丝的全过程。每根线要在桐油里泡三天,每平方厘米要绣针,这些不是数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视频里,悦昕正带着学生测量苏绣的针脚密度,游标卡尺的读数停在o毫米,“这是为了让水波纹在灯光下有流动感,就像真正的长江在衣服上起伏。”
她的声音清亮,混着织机的“咔嗒”声,“而意大利的传统纹样,更多用提花机织出几何图案,针法偏厚重,像托斯卡纳的石头房子,各有各的筋骨。”
台下的记者们低声议论,有人举着相机对着屏幕猛拍,闪光灯在宋锦桌布上跳成碎星。突然有人站起来,是《米兰时尚周报》的记者,“张女士,维奇亚面料商说你们的黄河扎染抄袭了他们的草木染,对此您怎么回应?”
张芳芳没直接回答,而是示意播放下一段视频。屏幕上出现罗马博物馆的展厅,馆长正站在“江河志”腰带旁,手里拿着放大镜,“大家看这漩涡纹的角度,度,与中国的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完全一致;而维奇亚家族的传统纹样,角度多在度,带着阿尔卑斯山的硬朗。”
他转过身,对着镜头笑,“就像面条和饺子,都是面做的,却一个是麦香裹着酱,一个是肉鲜藏着汤,各有各的魂。”
掌声雷动时,张芳芳从包里掏出本泛黄的账簿,是悦昕外婆留下的,上面记着年的染坊配方:“靛蓝oo克,石灰oo克,米酒升,浸泡七日。”她举着账簿对着镜头,“这是我们的底牌——不是藏着掖着的算计,是摊开来说的实在。”
记者会结束后,小穆萨拉住了想围上来的人群,低声说:“维奇亚的老板托人传话,想跟您单独见一面。”他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听说他准备了‘诚意’。”
会面地点在一家百年咖啡馆,暗红色的皮革座椅泛着油光。维奇亚老板吉安卡洛坐在对面,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闪着冷光,他推过来一份合同,封面上印着烫金的“独家代理协议”。
“张女士,”他呷了口浓缩咖啡,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只要你承诺停售‘江河志’系列,未来五年,你的服装线由我们独家代理,利润分成提高到四成。”
张芳芳翻开合同,条款里写着“乙方不得再使用任何非遗元素”,她的指尖在“非遗”两个字上顿了顿,忽然笑了,“吉安卡洛先生,您知道中国的老绣娘怎么说吗?‘手艺是身上的肉,割了会疼’。”她合上合同,推了回去,“老祖宗的手艺,不是用来交易的。”
吉安卡洛的脸沉了下来,蓝宝石戒指在桌上敲出轻响,“你真以为靠那些华侨能撑多久?欧洲市场不认‘土气’的东西。”
“那您可能忘了,”张芳芳站起身,宋锦的裙摆扫过地面,“丝绸之路走了两千年,靠的不是谁的施舍,是驼队里的丝绸够真,瓷器够硬。”
走出咖啡馆时,小穆萨正靠在车边等她,手里拿着个信封:“华侨商会的陈会长刚才打电话,说在商会会馆等着您。”他晃了晃信封,“说是给您备了份‘见面礼’。”
罗马的华侨会馆藏在一条窄巷里,推开雕花木门,三十多位华人企业家正围着长桌坐,桌上摆着“江河志”系列的样衣,有人在摸苏绣的水纹,有人在数宋锦的经纬。
陈会长是位白老人,早年在米兰开中餐馆,如今成了商会的主心骨,他握着张芳芳的手,掌心粗糙得像老树皮,“张女士,我们都看了记者会,咱中国人的手艺,凭什么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往桌上一拍,手里的订单表滑到张芳芳面前:“这是我们凑的oo万订单,欧洲的中餐厅服务员制服、华人学校的演出服,全用‘江河志’系列。咱不求别人认,先让自家人穿上再说!”
一位做跨境电商的年轻人站起来:“我平台上的‘中国风’专区,给‘江河志’留c位,直播带货,让全世界看看什么是真非遗!”
张芳芳看着订单表上密密麻麻的签名,忽然想起年那个冬天,她的服装摊被没收,是街坊们你一件我一件买下存货,说“芳芳的手艺好,不能就这么黄了”。三十多年过去,人换了,地换了,可这份“自己帮自己”的热乎气,一点没变。
“谢谢各位,”她的声音有点颤,“但我有个请求——这些衣服上,都要绣个小标记,就用门巴族的折线纹,告诉大家,这是中国人的手艺,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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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震得窗棂响,有人已经掏出手机给工厂打电话,“先做五百件藏绣马甲,要带漩涡纹的!”有人翻出样衣比划,“这宋锦做旗袍真挺括,我女儿结婚就穿这个!”
离开会馆时,暮色已经漫过巷口,陈会长送她到门口,指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米兰唐人街,几个华人正扛着布料往前走,背景里的广告牌上还没有中文。“当年咱们只能卖便宜货,”老人叹了口气,“现在不一样了,咱有能拿出手的好东西。”
回到酒店,张芳芳给悦昕打视频电话,屏幕里女儿正和沈亦臻整理设计稿,桌上的纹样图纸摊得像片花海。“妈,罗马博物馆刚消息,说‘江河志’的展柜前排起了长队,有人专门从巴黎赶来看。”
悦昕举着手机转了圈,镜头里,绣娘们正对着直播镜头演示盘金绣,“沈亦臻的智能绣花机卖爆了,好多欧洲工坊说要学咱们的‘非遗模块化’工艺。”
张芳芳靠在窗边,望着米兰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那些灯光里,有不少正照着“江河志”的纹样。她想起吉安卡洛说的“欧洲市场不认土气”,可土气是什么?是蚕宝宝啃桑叶的声音,是绣娘手心的汗味,是华侨们说“自己帮自己”时眼里的光——这些东西,比任何合同都结实。
手机震动,是柳加林来的消息,就一句话:“家里的荠菜收了,等你回来包饺子。”张芳芳笑着回复:“带点米兰的面粉回去,包个中西合璧的。”
放下手机,她走到行李箱前,打开那个红木锦盒——里面是李阿婆送的老绣片,上面的凤凰纹用盘金绣绣成,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她忽然明白,所谓底牌,从来不是合同里的条款,是这些带着体温的手艺,是那些隔着山海也能凑到一起的人心。
第二天清晨,张芳芳去仓库提“新丝绸之路”系列的货。工人们正往集装箱上贴标签,标签上印着宋锦的缠枝莲纹,旁边用中英文写着,“中国手艺,世界共享”。她摸了摸标签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诗:“我们走过的路,会变成别人脚下的桥。”
而此刻,她知道,那些绣在布上的江河,正在陌生的土地上,慢慢流淌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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