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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冬雨裹着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悦昕站在沈亦臻的非遗工作室门口,看着玻璃门上贴着的“招聘绣娘”启事被雨水泡得皱,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
门内传来织机的“咔嗒”声,断断续续的,不像往常那样热闹——她刚从李阿婆那里听说,工作室已经三个月没工资了。
推开门,暖黄的灯光下,七八位绣娘正围着绣绷忙碌,银线在宋锦上游走,织出细碎的光。
沈亦臻蹲在角落,正用砂纸打磨新做的绣绷木架,指关节冻得红,手边的搪瓷杯里,茶根沉在底,早就凉透了。看见悦昕进来,他手里的砂纸顿了顿,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你怎么来了?”
“李阿婆说你把车卖了。”悦昕的声音有点紧,目光扫过墙上的账本,红笔写的“欠薪o万”像道血痕。
她记得那辆车,是沈亦臻攒了三年钱买的二手捷达,去年冬天还开着它,跑遍苏州的乡镇接绣娘来工作室,车后座总堆着绣绷和丝线,像个移动的工坊。
沈亦臻放下砂纸,往搪瓷杯里兑了点热水,“车哪有绣娘们重要。”他指着正在绣“折线纹”围巾的王阿姐,“阿姐儿子要交学费,我把卖车的钱先给她结了部分,其他人……”他没再说下去,喉结在冷光里上下滚动。
“小沈老师说啥呢!”王阿姐放下绣绷,手里的银线还缠着指尖,“咱们信你!当年要不是你把老手艺改成新花样,我这双手早就在家剥毛豆了。”
她往悦昕手里塞了块刚绣好的围巾,门巴族的折线纹在灰底上蜿蜒,像条冻不住的河,“你看这纹路,上周在上海展会上,好多小姑娘追着问,说要当新年礼物。”
其他绣娘也跟着点头,有人举着手机给悦昕看,“这是我闺女在朋友圈的,她同事都要订,说比那些大牌围巾有心意。”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没人提欠薪的事,倒像在说自家孩子的出息。
悦昕捏着围巾的边角,针脚密得像雨后的蛛网,心里又酸又暖。她掏出手机给张芳芳打视频,镜头刚对准围巾上的折线纹,母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纹路改得不错,度的折线,既保留了图腾的魂,又不显得突兀。”
“妈,沈亦臻的工作室……”
“让他来公司一趟。”张芳芳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带着账本和样品,我要看看,他的非遗到底能不能赚钱。”
挂了电话,沈亦臻正把绣娘们的考勤表往文件夹里塞,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我去。”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看得真切,“就算您妈不投资,我也得让她看看,这些手艺不是赔钱货。”
去上海的路上,沈亦臻抱着个大纸箱,里面是“折线纹”系列的样品:围巾、披肩、书签,甚至还有用苗绣银线做的手机壳。
“这是我算的账。”他递给悦昕张表格,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成本,“围巾成本o,定价oo,扣除运费和平台费,每件能赚o。只要每月卖o件,半年就能回本。”
悦昕看着表格里的数字,忽然想起奶奶杨桂兰总说的“过日子得精打细算”。她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上次家庭聚餐时拍的,爷爷柳高阳举着沈亦臻送的绣绷,说“这木头上的花纹,比城里买的摆件有灵气”。
“我爷奶问,你啥时候有空,去家里吃顿饺子。”她轻声说,“我奶还说,要是你俩成了,她把压箱底的银镯子给你当见面礼。”
沈亦臻的耳朵红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等工作室缓过来,我就去。”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我妈也总催,说要跟你学学怎么把老手艺变成新玩意儿。”
华夏逸洋的会议室里,张芳芳正翻看着沈亦臻的账本。绣娘们的工资明细写得工工整整,甚至标着“王阿姐儿子学费预支ooo”“李阿婆药费垫付ooo”。
她忽然抬头,目光落在样品里的银线书签上,“这折线的角度,跟启轩桥礅的护舷弧度一样。”
“是悦昕提醒我的。”沈亦臻指着书签背面,“我刻了角度数值,度,既能当装饰,又能让年轻人觉得‘有学问’。”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销售数据,“线上预售三天,已经订了oo件,大部分是后。”
张芳芳没看数据,却问:“绣娘们知道这账本吗?”
沈亦臻愣了愣:“我没给她们看明细,怕她们担心。”
“那你就错了。”张芳芳把账本推到他面前,“她们才是这门生意的根。”她指着“折线纹”围巾,“这银线是谁绣的?这宋锦是谁织的?没有她们的手,你的设计就是张废纸。”
悦昕忽然明白母亲的意思,心跳不由得快了些。
“要我注资可以,”张芳芳的指尖在样品上敲了敲,“但得加个条件——让绣娘们持股。王阿姐的手艺好,给;李阿婆是老辈传人,给;其他人按工龄算,多劳多得。她们不只是工人,是真正的‘手艺股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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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亦臻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被点燃的星火,“您是说……让她们当老板?”
“不然呢?”张芳芳笑了,“你以为非遗的根在哪?在账本上?在设计图上?不,在她们的针脚里,在她们愿意赊着工钱也要把活儿干好的心里。”
她想起自己刚开店时,乡亲们背着孩子来帮忙,说“芳芳你大胆干,我们信你”,三十多年过去,这股子信任,竟一点没变。
当天下午,沈亦臻带着修改后的合同回了苏州。工作室里,绣娘们围着合同,听沈亦臻念“持股比例”,王阿姐的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
“我……我也能当老板?”李阿婆摸着合同上自己的名字,老花镜滑到鼻尖,“这辈子织了五十年布,没想过还能成股东。”
悦昕给家里打视频时,绣娘们正举着笔在合同上签字,笔尖抖得厉害,却没人写错一个字。杨桂兰在屏幕那头拍着大腿,“好!就该这样!手艺在谁手里,谁说了算!”
柳高阳凑过来看,指着镜头里的沈亦臻,“这小子有担当,悦昕你看准了,别像你哥似的,拖到现在还没办婚事!”
张芳芳在一旁笑着说:“妈,您就别催了。等绣娘们的第一笔分红到手,让小沈请咱们去苏州吃松鼠鳜鱼,顺便……把婚事定了。”
悦昕的脸瞬间红了,沈亦臻正好签字回来,听见这话,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墨水在合同上洇出个小蓝点,像朵突然绽开的花。
绣娘们哄堂大笑,王阿姐打趣:“小沈老师脸红啦!跟咱们绣的桃花纹似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绣绷上的银线上,泛着细碎的光。沈亦臻捡起笔,在悦昕耳边轻声说:“等分红了,我就去你家提亲。”他的声音带着点颤,却比任何承诺都实在。
悦昕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或许没那么冷。就像工作室里的织机声,就算断断续续,也总能织出温暖的纹路;就像这些握着针的手,就算粗糙,也总能绣出比春天更动人的花。
晚上,沈亦臻在朋友圈了张照片:绣娘们举着持股合同,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背景里,“折线纹”围巾挂满了整面墙,像条流淌的河。配文只有一句话:“最冷的冬天里,最暖的人。”
悦昕点赞时,看见哥哥启轩留了条评论,“等红树林的桥通了,用你们的围巾当剪彩布。”后面跟着个笑脸,像个温暖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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