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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曾经需要踮起脚才能触碰琴弦的小女孩,已然抽条拔节,成长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那副黑框眼镜依旧牢牢地架在鼻梁上,遮掩了过于灵动的眼神,平添几分沉闷的书卷气。
课桌上,试卷堆叠如山。鲜红的“分”印在数学卷,旁边是英语的“”,物理的“”……每一张都彰显着无可指摘的优秀。关雎尔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周围是同学们或羡慕或钦佩的低语。
“关雎尔,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次数学那么难,你差点就满分了!”“又是年级前十吧?真不愧是学霸。”
她微微抿唇,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羞涩的笑容,轻声回应:“没有,运气好而已,最后那道大题我也没完全做对。”
这是标准的“关雎尔式”回答——谦逊,低调,绝不张扬。老师们喜欢她,因为她成绩稳定,态度端正;父母以她为荣,因为她完全符合他们对“好孩子”的所有期待;同学们也觉得她是个没什么架子、挺好说话的优等生。
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模板。
然而,无人能窥见,那低垂的眼睫下,隐藏着怎样一份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这些分数,这些排名,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精心控制的游戏。她拥有成年人的逻辑思维和前世被高压任务锻炼出的学习能力,应付高中的知识体系游刃有余。她精确地计算着每一分effort,将成绩稳定在“足够优秀以换取父母信任和自由空间”,却又“不至于优秀到引人瞩目成为焦点”的区间内。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会计师,核算着投入与产出。付出的最小成本,是维持“学霸”人设所必需的、她游刃有余就能完成的学习时间。而产出的,则是父母欣慰的目光、老师放任的信任,以及——最关键的是——更多可以自由支配的、属于她自己的时间。
这些偷来的、挤出来的时间,她几乎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角落里的那个“大家伙”。
放学铃声一响,她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礼貌地告别同学,脚步匆匆却不失稳重地离开教室。她从不参与课后漫无目的的闲聊,也婉拒了绝大多数逛街、看电影的邀约。理由是现成的:“回家还要练琴。”“爸妈管得严。”
同学们对此表示理解,甚至有些同情。“关关真的好辛苦啊。”她们私下里会这样感叹。
关雎尔听到这种议论,内心毫无波澜。辛苦?比起在紫禁城里时刻揣度圣意、周旋于各路妃嫔、每一步都可能踏错跌入深渊的如履薄冰,眼下这种只需应对课本和试卷的生活,简直轻松得像度假。
她脚步加快,目的地明确——市青少年宫的音乐练习室,或者,如果抢不到琴房,就是家里那间隔音效果还不错的储物间(在她坚持不懈的“沟通”下,已勉强改造为她的练琴小天地)。
推开琴房的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外界的一切喧嚣、期待、评判都被隔绝在外。空气中漂浮着松香细微的粉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褐色的琴身上,泛出温暖的光泽。
她放下书包,取下眼镜,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的温顺和羞涩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近乎灼热的光。
她不需要再扮演谁。
打开琴盒,取出琴弓,指尖熟悉地触碰琴弦。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然后,她俯身,将侧脸贴近琴身,仿佛在与一位老友低语。下一刻,低沉而饱满的乐音从琴箱中流淌而出。
不再是启蒙时简单的练习曲,也不再是为了应付考级而重复的考级曲目。她练习的是巴赫的无伴奏组曲,是德沃夏克的协奏曲,是埃尔加的《悲歌》……这些曲目技术难度高,情感层次极其丰富,远远出一个普通高中生、甚至许多专业学生的驾驭范围。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按、压、揉、滑,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手臂带动琴弓,时而急促如暴雨,时而舒缓如溪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脊椎因为长时间的保持而出细微的抗议,肩膀和手臂的肌肉酸胀不已。
但她恍若未觉。
只有在琴声中,她才是完整的自己。那个内心深处藏着紫禁城风雨、藏着现代社畜不甘、渴望挣脱一切束缚的林暖央。她的压抑,她的谋划,她的不甘,她对自由和自我的渴望,全部倾注在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揉弦之中。
大提琴低沉的声音成了她最好的掩护,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它是她对抗被安排人生的武器,是她通向未来自由的护照,是她唯一完全由自己掌控、无需取悦任何人的领域。
偶尔,练琴间隙,她会停下来,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嬉笑的同学,或者听着隔壁琴房传来断断续续、明显带着应付意味的钢琴声。她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样鲜活、甚至有些吵闹的青春,她似乎从未真正拥有过。她的青春,是书山题海表面下的风平浪静,是琴房里日复一日的独自挥汗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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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羡慕,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下去。
“那不是我要的。”她对自己说。短暂的喧闹和合群,代价可能是失去规划未来的主动权。她两世为人,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关母有时会推开门,送进一盘切好的水果,看着她专注的侧影,欲言又止。最终往往只是叹口气:“别练太晚,注意眼睛和肩膀。还有,别忘了下周的物理竞赛要准备。”
“知道了,妈。”关雎尔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手下流淌的乐音却未曾中断半分,一个华丽的琶音精准地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争意味。
门被轻轻带上。
关雎尔放下琴弓,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指。拿起一片苹果慢慢吃着,目光落在琴谱旁,那本被她用课本封皮伪装起来的《伯克利音乐学院介绍》上。
指尖划过彩页上那些充满活力、抱着乐器在街头尽情演奏的年轻面孔,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离和渴望。
但那页很快被翻过。下面压着的,是父母早已为她规划好的蓝图——国内顶尖大学,最好是金融或者管理专业,毕业后进入大型企业,稳定,体面,一如他们走过的路。
一条看得见尽头的、稳妥却乏味的坦途。
她合上介绍册,重新拿起琴弓。
不甘心吗?
当然。
但她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反抗毫无意义,只会招致更严格的管束。她需要的是翅膀硬了之后的翱翔,而不是羽翼未丰时的折腾。
所以,她选择继续蛰伏。继续做那个成绩优异、听话懂事的“关雎尔”。
只是,那从琴房里传出的、越深沉而富有力量的琴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
这一切,不会太久了。
她的乖顺之下,锋芒已渐露端倪。只待一个时机,便能裂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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