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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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第1页）

是工笔画卷里，唯一一抹带着生命热度的写意。

此后，我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总能偶遇她。有时，见她低头轻嗅一朵将开未开的栀子；有时，见她提着裙摆，追一只玉色蝴蝶。她笑声清凌凌地荡开，直直撞进我心里，让周遭殿宇的肃穆、蝉鸣的焦躁、宫人行走的刻板，都沦为模糊的背景。

那日午后，在通往荷塘的月洞门下，我们终究是避不开了。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险些撞入我怀中。抬眸的瞬间，我清晰地看见她眼里倒映着我的影子，以及清澈见底的好奇，毫无寻常宫人见到皇子时的惶恐。

她唇角弯起，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礼：“是臣女莽撞，殿下勿怪。”

我还记得，那一瞬，我喉头发紧，准备好的说辞忘得精光，只想问她的名字。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我未出口的话。一个穿着体面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跑来，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顾不得全礼，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哎呦我的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让奴婢好找！贵妃娘娘宣召，已在殿中等了半晌了，快随奴婢回去吧！”

“贵妃娘娘”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猝然从我头顶浇下。我骤然明白，为何她周身的气度如此从容不凡，为何她眼神里全无拘束，不是不知礼，而是她的身份，让她无需在我这样一个无势的皇子面前过分拘礼。

侍女半请半拉地带着她匆匆离去。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流转，带着未散的歉意，和一丝身不由己的无奈，随即，水绿色的清丽身影，便消失在高耸朱墙的拐角。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若有若无。

周遭的蝉鸣此刻听来，前所未有的聒噪，灼热的日光，瞬间失了所有温度，只余下冰冷的、白晃晃的空洞。

我独自立在原地，方才片刻的悸动与温热，被森冷的现实彻底淹没、吞噬。

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般年纪，能得贵妃如此急切宣召，且被侍女称为小姐的，满宫上下，只有一人。

太傅沈崇明之嫡孙女，沈贵妃的亲侄女，沈知微。

这样云端之上的身份，她的未来早已注定。若非入宫延续家族荣耀，便是嫁给父皇属意的重臣或未来储君，进行一场最顶级的联姻。无论如何，她的命运都与权力中心紧密相连，绝无可能下嫁给我这样一个无宠的皇子，随我去往偏远封地，远离京城繁华与权力核心，还要时刻被新皇所防范。

而我，又能给她什么？一个看不到未来的王爷的空头衔，一份被监视的、清贫的生活？我连自己与母亲的安宁都难以确保，又何谈给她幸福？

我是不受宠的皇子，就算我最后成为不了皇上，我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再也不要让我的孩子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要他在明确的爱意中降生，在父母的珍视下长大。

御沟里的水依旧缓慢地流着，荷花开得正当好，红是红，绿是绿，一派浓丽夏光。可我眼里的夏日，在这一刻，结束了。

我再没出现在她面前。

萧珩：史官刀笔外，夜夜是孤人。（2）

我还是会出现在那片御花园，却只敢藏身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假山石后的缝隙恰好能容身，垂落的老藤蔓是最好的帘幕。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荷塘，老柳，以及她常坐的青石。

我看着时光在她身上流转。水绿色的薄纱裙换成了鹅黄，又渐渐加深为秋香色。当第一场雪落下时，她披上了月白织锦的斗篷，风帽边缘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的脸越发小巧。开春后，又是浅粉、淡紫、天水碧，一如园中次第开放的花。

我也看着那些来找她的侍女们，从最初的惊慌失措，渐渐变得从容。最初总是：“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让奴婢好找！”后来变成：“小姐您又来这里了。”语气里是了然，是无奈。

有时她们三两个结伴来找她，脚步声和说笑声先传过来：

“咱们小姐也不知怎么了，就爱往这僻静处跑。”

“可不是，贵妃娘娘都说，这丫头跟这园子有缘似的。”

“快别说了，赶紧请小姐回去是正经。”

我在藏身处忍不住弯起嘴角，却又立即将笑意压下去。我不敢深想，不敢揣测，她为何独独钟情这处偏僻园子，为何日复一日地来。

就像我不敢承认，自己为何偏偏要躲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看。

春深，她带来一本诗集，就坐在青石上轻声诵读。夏至，她提着一个小小竹篮，里面装着鱼食，细致地喂那些锦鲤。秋来，她捡拾斑斓的落叶，夹进书页。冬至，她在雪地上写下什么，又很快用鞋尖抹去。

每一次，她都像在等什么。每一次，离去时，她的目光都会在园中轻轻巡梭一圈。

我的心在她的目光里微微抽紧。可我依然固守在暗处，沉默地见证着四季更迭，见证着她的到来与离去。

变故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我记得，中秋节，团圆的大好日子。

宫里的月亮格外的圆，清凌凌的光洒下来，却照不透宫墙。空气中弥漫着桂子的甜香与远处麟德殿飘来的丝竹管弦，更衬得我们这处小院的冷清。

我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到底占着皇子的名分，宫宴上分赐下来，竟也得了一小碟剔好的蟹肉。这在往日是难得的恩赏。我捧着那只白瓷碟，小心翼翼地端到母亲面前。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们娘俩就着一点醋姜，小口小口地将那点儿鲜甜分食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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