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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刮过白雪覆盖的山峦,卷起地面上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一九七八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凛冽一些。大兴安岭边缘的靠山屯,蜷缩在这片银装素裹中,唯有几缕炊烟倔强地升腾,显示着人间的生气。
秦建国裹紧了厚重的棉袄,脚上蹬着靰鞡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巡山的路上。护林点的小木屋在他身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自从矿山征地、他顺势接手屯里工副业小组后,时间又过去了好几个月。表面上看,他依然是那个尽职尽责、偶尔帮指挥部跑腿的护林员和边缘干事,但内里,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悄然拐了一个大弯。
砖窑在离旧址更靠近公社方向的山坳里重新建了起来,规模比原来大了近一倍。蜂场也搬迁到了更深远、蜜源更丰富的山林边缘。靠着那笔“争取”来的补偿款和秦建国从指挥部拉来的第一批砖瓦订单,靠山屯的集体经济不仅没有垮掉,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亢奋式展。他被社员们推举为工副业小组的组长,虽然不占屯委会的正式编制,但话语权甚至过了支书赵大山。他手里捏着砖窑的生产安排、蜂场蜂蜜的销售渠道,甚至还组织起一支由屯里青壮年组成的“基建队”,承揽了矿山指挥部一些零碎的土方和平整场地的活儿。
这一切,都让他那个藏在房梁上的小木匣,比以前厚实了不少。但他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的焦虑,如同这冬日里潜藏在积雪下的冰层,看似坚固,实则暗藏裂缝。
“建国!建国哥!”
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秦建国回头,看到屯里的年轻后生孙福贵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来。孙福贵是基建队的骨干,也是秦建国比较信任的人之一。
“咋了?慌里慌张的。”秦建国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不好了,建国哥!”孙福贵跑到跟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砖窑……砖窑出事了!”
秦建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说,出啥事了?”
“是……是郑股长!”孙福贵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愤懑和后怕,“他带人来检查,说咱们新烧出来的这批青砖,尺寸不合规范,硬度也不够,是次品!要全部退货!还说要重新评估咱们的供货资格!”
秦建国的心沉了下去。尺寸不合?硬度不够?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新砖窑的土质是他亲自带人勘测的,烧窑的老师傅也是屯里最有经验的,出的砖质量甚至比旧窑还好。郑股长这是……嫌上次征地补偿那点“辛苦费”不够?还是有了别的想法?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来自“合作伙伴”的反噬。郑股长那条贪婪的饿狼,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满足于一次性的贿赂。他要把靠山屯的工副业,特别是这棵刚刚重新立起来的“摇钱树”——砖窑,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或者,至少能随时咬下一块肥肉。
“赵支书呢?”秦建国冷静地问。
“大山叔正在那陪着说好话呢,可郑股长根本不听,脸色难看得很!”
秦建国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走,回去看看。”
下山的路上,秦建国的大脑飞运转。硬顶?肯定不行。郑股长握着指挥部后勤物资验收的大权,他说砖不合格,那就是不合格,矿山建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付款,甚至索赔。靠山屯刚刚起步的集体经济,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服软?那就意味着要满足郑股长更大的胃口,而且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永无止境。这将是一个无底洞。
必须想个办法,既要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去,又要尽可能地摆脱,或者至少是制衡郑股长的掣肘。
快到砖窑时,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郑股长穿着蓝色的干部棉服,背着手,脸色阴沉地站在一堆新出窑的青砖前。赵大山在一旁,陪着笑脸,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个指挥部的随行人员,面无表情。
“郑股长,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秦建国快步上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仿佛根本没看到现场紧张的气氛。
郑股长斜睨了他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准备?准备什么?准备用这些次品糊弄国家建设?”
“郑股长,您这话可严重了。”秦建国拿起一块青砖,用手指用力敲了敲,出清脆的响声,“您听这声儿,看这成色,都是按标准来的。可能是这批砖刚出窑,火气还没退尽,显得有点‘生’,放两天就好了。要不,您再仔细看看?”他说话间,身体微微前倾,看似在指点砖块,声音却压得极低,只有郑股长能听见,“晚上我让福贵给您送几斤新割的野蜂蜜过去,蜂王浆也留了最好的,给您和嫂子补补身子。这大冷天的,您为我们矿山建设操心劳力,太辛苦了。”
郑股长的眼皮跳了跳,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强硬:“秦建国,少来这套!公是公,私是私!工程质量是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这批砖,必须退货!你们必须深刻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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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建国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知道光是这点“土特产”已经无法满足对方了。他脸上笑容不变,声音更低,也更清晰:“郑股长,您批评得对!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这样,退货我们立刻照办,损失我们承担。另外,为了确保后续供应质量,我们工副业小组商量了一下,想聘请您……做我们的‘技术顾问’,每月给您送一份‘顾问津贴’,您看……”
“技术顾问?”郑股长终于正眼看了秦建国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对,就是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空指导一下我们的生产,把把关。”秦建国说得诚恳,“毕竟,矿山建设需要高质量的砖瓦,我们屯子也需要稳定的收入,这都离不开您这样的领导支持和指点啊。”
郑股长沉吟了片刻,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些许。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嗯……既然你们认识到了错误,态度也还算端正。这样吧,这批砖先拉回去,重新筛选,确实能用的,下次供货一起送来。至于‘技术指导’嘛……既然你们有这个需求,也是为了国家建设大局考虑,我作为后勤干部,倒是可以抽空关心一下。具体的事情……你们后续跟办公室联系。”
“哎呦,那可太感谢郑股长了!”秦建国立刻顺杆爬,“有您把关,我们就放心了!福贵,快,带人把砖装车拉回去!别耽误郑股长时间!”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了。郑股长带着人,揣着秦建国隐晦承诺的“顾问津贴”,坐上吉普车走了。
赵大山看着远去的车影,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对秦建国说:“建国,还是你有办法!可这……‘顾问津贴’……咱账上哪还有多余的钱啊?”
秦建国望着吉普车卷起的雪尘,眼神冰冷:“大山哥,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郑股长这是把我们当成他砧板上的肉了。这次答应了,下次他还会要得更多。”
“那……那咋办?”赵大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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