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爪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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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尺素千里（第1页）

自县衙归来，南山小院内的气氛并未因文书的成功备录而变得轻松。钱主簿那最后一句不咸不淡却暗藏机锋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解除，只是转为了暗处。

“那钱通，显然并未死心。”赵里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眉头紧锁，握着旱烟杆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今日暂且退去，不过是碍于场面，找不到立刻难的由头。只怕……后续还有阴招。”

顾清辞为赵里正斟上一杯刚沏的、火气已褪去七八分的新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俊面容上的些许疲惫。“里正叔所言极是。备录文书，只是堵住了‘私自贩茶’这一明路。他们若铁了心要找麻烦，总能从别处下手。‘工艺诡异’的谣言不会凭空消失，运输路途、甚至茶园本身，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一直抱臂倚在门框上的萧屹，此时冷然开口：“他们若敢动茶园，或劫道，便是自寻死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如同出鞘半寸的利刃，寒光乍现。

赵里正闻言，心头一跳，他知道萧屹绝非虚言恫吓。若真到了那一步，只怕会闹出人命，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他连忙道：“萧壮士，稍安勿躁。咱们是良民，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官府硬碰硬，那是以卵击石。”他看向顾清辞，“顾小哥，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顾清辞沉吟片刻，目光掠过院内那些承载着希望的陶罐，缓缓道：“目前来看，我们需做三手准备。”

“其一，固本。茶园需加强巡护，尤其夜间，劳烦里正叔安排可靠村民，与萧屹轮流值守，以防小人破坏。运输之事，往后需更加隐秘，路线或可多变，押运之人也需更加精干。”他看向萧屹，后者微微颔，此事他自有安排。

“其二，造势。”顾清辞继续道，“钱满仓可以散布谣言，我们亦可宣扬真相。可借李钰的铺子，甚至请赵里正出面，在村中、镇上相熟的乡绅处，阐明南山茶乃依古法所制，其风味独特源于北地风土，并可将沈文渊先生品鉴认可之事适当宣扬，以正视听。舆论并非一面倒，掌握在我们手中，亦是力量。”

赵里正眼睛一亮：“这法子好！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把道理说出去，明白人自然听得懂！老夫在镇上还有几个老友，明日便去走动走动！”

“其三，”顾清辞语气微沉，“需寻外力，以作震慑。”他看向赵里正，“里正叔，您可知本县知县风评如何？与那钱主簿关系又如何？”

赵里正捻着胡须，思索道：“咱们这位陈知县，是两榜进士出身，听说为人还算清正，只是到任不久，对县中事务多倚重钱通这等老吏。与钱通的关系……据闻只是寻常上下级，并无深交。”

顾清辞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我们与沈家的合作，乃合法合规之商事，若能得知县大人一句认可，或是一份鼓励本地物产外销的示下，那钱主簿再想借题挥，便需掂量掂量了。”他顿了顿，“只是，我们一介白身，贸然求见知县，恐难如愿。”

“此事……或可请沈先生相助。”顾清辞思忖着道，“沈文渊先生在江南士林商界皆有声望，若能由他修书一封，向陈知县推介南山茶，阐明合作之利，或许能起到作用。即便不能直接得见知县，有此书信在手，我们再去县衙打点，分量便截然不同。”

此计可谓迂回却可能极为有效。借江南名士之势，压本地胥吏之威。

赵里正抚掌：“此计大妙！只是……远水可能解近渴？”江南湖州至此，书信往来，快马加鞭也需十数日。

“尽人事，听天命。”顾清辞语气平静，“我们即刻修书，详陈此事，请沈先生施以援手。在此期间，我们便按前两条准备，稳固自身，静观其变。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对方便难寻可乘之机。”

计议已定，几人心中稍安。赵里正不再耽搁，立刻起身去安排巡护茶园之事，并思忖着明日如何去镇上“造势”。

送走赵里正，小院内只剩下顾清辞与萧屹二人。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却无法完全驱散那萦绕在院中的凝重。

顾清辞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他需要将此地情况、钱氏舅甥的构陷、以及他们的应对之策和所求之助，清晰、恳切地告知沈文渊。这是一封求援信，亦是一份信任的托付。

萧屹默默走到他身侧，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将那盏油灯拨得更亮了些，又为他续上一杯热水。他看着他凝神书写时微蹙的眉头和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连日劳心而略显苍白的脸色，眸色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顾清辞终于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封好。

“只盼此信，能顺利送达沈先生手中。”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希冀。

萧屹看着他，忽然道：“信，我去送。”

顾清辞一怔，看向他：“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且钱满仓那边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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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萧屹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脚程快，避开官道，他们拦不住。”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顾清辞，“你在此，我不放心。”

他言下之意，唯有他亲自去送这封关键的信，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并且能最快带回回音。而将顾清辞独自留在此地应对可能的危机，他心中难安，但两相权衡，这是最快打破僵局的方法。

顾清辞与他对视片刻，读懂了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深藏的担忧。他知道，萧屹的决定是正确的。以此事之重要，以及潜在的风险，唯有萧屹亲自出马，方能确保信件安全，并能以最快度往返。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不舍，更有浓浓的担忧。江南路远，山高水长，纵使萧屹身手不凡，孤身上路，亦难免风险。

“……好。”良久，顾清辞终是点了点头，声音微哑，“你……万事小心。”

萧屹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书信，贴身收好。“我会尽快回来。”他承诺道，目光如同最郑重的誓言。

夜色渐深，萧屹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未曾等到天明。他换上了一身更利于夜行的深色衣物，检查了随身的短匕与一些必备之物，又将小院内外仔细巡查了一遍。

顾清辞站在院门口，看着他利落地收拾准备，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我等你回来。”

萧屹动作顿了顿，回身，走到他面前。月光下，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顾清辞片刻，忽然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顾清辞微凉的脸颊。

“守好家，守好茶。”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嘱托。

说罢，不再留恋，转身便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几个起落，身影便已消失在山道尽头，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清辞独自站在院门口，望着萧屹消失的方向，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凉意。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短暂的温度。

院中，新茶的余香依旧袅袅。

而守护这茶香与家园的重担，此刻，更多地落在了他一人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关紧院门，插上门栓。

尺素已托千里，心意跨越关山。接下来的日子，他需独自面对可能的风雨，直到……那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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