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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站在一旁,低声道:“大人,沈家这次的动作太大了,几乎是明着跟潘家撕破脸。咱们要不要……出面调停一下?毕竟潘世璋也是扬州盐商中的一员,若是他真的垮了,恐怕会影响扬州的盐市稳定,进而影响盐课收入。”
“调停?”赵德贤嗤笑一声,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不屑,“凭什么调停?潘世璋自己蠢,先是勾结漕帮截杀沈家的镖队,坏了规矩,又留下私贩盐货的把柄,被沈家抓住机会反击,这是他自找的。如今人赃并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若是插手,岂不是惹一身骚?说不定还会被沈家记恨,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让他们斗去!潘世璋垮了,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少了一个潘世璋,这扬州盐市就少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而且更能显出沈家的‘重要性’——到时候,沈家在扬州盐商中一家独大,就更需要咱们盐运使司的‘关照’,咱们想要的好处,还不是手到擒来?”
师爷恍然大悟,连忙附和:“大人高见!这样一来,咱们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高明!”
赵德贤满意地笑了,他拿起折扇,继续慢悠悠地扇着风。
他才不管沈家与潘家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银子——只要能在扬州盐运使的任上捞够好处,其他的事,与他无关。
……
永盛镖局的练武场上,林潇自顺利押镖回来后已有几日了。此时她正拿着一把长枪,练习枪法。
她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是在栖霞山遇袭时留下的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但她依旧坚持练功——在镖局里,只有实力足够强,才能站稳脚跟。
林震南站在练武场的一旁,看着女儿矫健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待林潇练完一套枪法,他才走上前,递过一条毛巾:“潇儿,歇会儿吧。跟爹说说,这次栖霞山遇袭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沈如澜的反应。”
林潇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将栖霞山遇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包括沈如澜如何带着护卫及时赶到,如何指挥护卫反击,如何一箭射中匪徒头目,以及事后如何安排护卫护送镖队出栖霞山。
“……那沈少爷,绝非寻常的商人。”林潇语气带着几分敬佩,“他临危不乱,箭术精准,调度有方,而且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林震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沈家老夫人沈秦氏,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手段老练,心思深沉。这次咱们改道,恐怕早就被她算到了潘世璋会在栖霞山动手,所以才让沈如澜提前去那边‘查庄’,名为查庄,实为策应。从这个角度看,咱们永盛镖局,恐怕也被沈老夫人算作她棋盘上的一子了。”
林潇有些惊讶:“那咱们……岂不是被沈家利用了?”
“也不能说是利用。”林震南笑了笑,“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沈家需要咱们镖局护送盐货,咱们需要沈家的大生意维持镖局运转,这是互利共赢。而且,无论如何,沈家这次确实仗义——不仅给了咱们双倍的镖银,还额外送了抚恤金,这份情,咱们永盛镖局认了。”
他看着女儿,语气郑重:“潇儿,你这次做得很好。这趟镖虽然凶险,却让咱们永盛镖局在扬州盐商中打响了名声,也真正搭上了沈家这条大船。往后,要多与沈家往来,保持好关系——沈家在扬州的势力越来越大,跟着沈家,咱们永盛镖局才能走得更远。”
林潇点了点头,脑中却再次浮现出沈如澜那双冷静异常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文弱的沈家少爷,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栖霞山匪患、沈家少爷遇险、潘家即将破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扬州城里迅速传开。
无论是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还是市井百姓的闲谈中,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每个人都在感叹沈家的手段狠辣,潘家的咎由自取,还有沈如澜的年轻有为。
苏墨卿这天去药铺给父亲抓药,一路上听了一耳朵的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沈少爷在栖霞山可厉害了!一箭就射穿了匪首的膀子,那箭法,比军中的神射手还准!”
“潘家这次是真的完了!欠了晋源票号三万两银子还不上,私盐又被江西盐巡抄了,铺子都要被查封了!真是报应啊!”
“啧啧,这沈家少爷,看着文弱书生一样,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年纪轻轻就把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把潘世璋逼到这份上,不简单啊!”
苏墨卿提着药包,走在人群中,心中一直揪着。她没想到事情竟凶险至此——沈如澜竟然亲自经历了刀光剑影的厮杀,还动了弓箭,甚至可能还伤了人。
她无法将市井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沈家少爷,与藏书阁里那个温文尔雅、谈画论艺、会因不小心握住她的手腕而耳根泛红的人联系在一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中交织,让她心乱如麻。
她既为沈如澜平安无事而感到庆幸,又为他经历的凶险而感到后怕,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她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因为那场厮杀而感到害怕。
走到离沈府不远的那条街时,苏墨卿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朝着沈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连忙停下脚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慌乱地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
她知道,自己与沈如澜之间隔着天壤之别,不该有这样的牵挂,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沈府的风波暂告一段落,潘世璋自顾不暇,曹瑾也因内务府的琐事暂时收敛了动作,赵德贤依旧隔岸观火,沈家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但沈如澜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连日来应付明枪暗箭,算计人心得失,与潘世璋的狠辣交锋,让她厌烦透顶。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在藏书阁里与苏墨卿谈画论艺的日子,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平静与纯粹的时光。
鬼使神差地,沈如澜推开了藏书阁的门。
这里依旧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书籍的油墨香和淡淡的墨香,让人感到心安。画案上,还放着苏墨卿未完成的《牡丹图》,那盅珍贵的宝石红颜料也还在原处,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几支画笔和一方砚台,显然是苏墨卿上次离开时精心整理过的。
沈如澜走到画案前,轻轻拿起那幅未完成的《牡丹图》。画中的牡丹已经完成了大半,花瓣层层渲染,色彩饱满,极尽工细,可见苏墨卿作画时的耐心与专注。这般宁静美好的画面,与她近日经历的刀光剑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她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苏墨卿作画时的专注与温度。那一刻,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些许,心中的冰冷也渐渐融化了一些。
忽然,阁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沈如澜警觉地回头,却见苏墨卿正站在门边,手中提着一只榉木食盒。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绣缠枝莲纹衬衣,袖口微微磨出毛边,领襟处却仔细地镶着一道锦边——分明是件落魄时仍尽力维持体面的衣裳。
头发松松挽了个小两把头,只簪一支素银扁方并几朵零星星的绒花,耳畔垂下的发丝更衬得她面色微倦,神情里带着几分犹豫,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藏书阁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我听说……”苏墨卿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说前些日子的栖霞山古道不太平,有匪徒截杀镖队……公子……无恙否?”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食盒稍稍提起,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泛白,“这是……家父让我送来的一些安神茶,用合欢花和远志熬的,能助眠。前几日承蒙公子,家父一直记挂着,听闻近日事多,便让我送来,聊表谢意。”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父亲确实让她道谢,却从未说过要送安神茶,这不过是她听到栖霞山的传闻后,心乱如麻,忍不住想来看看他是否平安,临时找的由头。
沈如澜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切,还有那明显慌乱的神色,心中最坚硬的那块地方,仿佛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触碰了一下。
连日来勾心斗角、血腥厮杀带来的冰冷与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细微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她见过太多人对她阿谀奉承、心怀算计,却很少有人像苏墨卿这样,只是单纯地关心自己是否平安,不带任何功利目的。
她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这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与防备,只有卸下伪装后的疲惫,却也透着一丝轻松:“有劳苏姑娘和苏先生挂心了。我无碍,只是让护卫们受了些伤,已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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