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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回廊尽头传来,沈如澜裹着件玄色貂皮披风踏雪而来,领口的风毛被雪染得斑白。
她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盒面上的西番莲纹在雪光下流转着金色光泽。
她的靴子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身后跟着的小厮赶忙替她拂去披风上的落雪。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头坐着?”沈如澜语气里带着责备,眼中却满是关切,“手这样凉,当心染了风寒。”她伸手握住苏墨卿的手指,轻轻呵着热气。
苏墨卿抬头浅笑,眼角眉梢染着暖意:“屋里闷得慌,倒不如在这里看雪景。这银杏果晒得正好,明日给你炖冰糖银杏羹。”她说着,将一颗饱满的银杏果递到沈如澜唇边。
沈如澜就着她的手吃了,唇角漾开笑意:“甜得很。”她将手中的漆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漆盒打开,露出里面整齐码放的西洋画笔。笔杆是上好的象牙所制,笔尖用细密的貂毛制成,比她平日用的湖笔要纤细许多。
“这是从广州十三行一个英吉利商人那里得来的,据说西洋画师画人像时,最擅长用这种笔勾轮廓。”沈如澜取出一支笔,在指尖转动着,“我想着你近来在研究人物画法,或许用得上。”
苏墨卿接过笔,指尖触到象牙微凉的质感。笔杆上精细地雕刻着藤蔓花纹,可见造价不菲。
“这样精致的物件,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她轻声道,目光却落在沈如澜微蹙的眉头上,“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我见你今日回来得比平日都早。”
沈如澜正要开口,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管家沈福撑着油纸伞匆匆赶来,伞面歪了大半,肩头落满了雪。他神色慌张,连呼吸都带着白气:“少爷!京中内务府又来人了,这次还带了个姓赫的主事,说要亲自见您!说是…说是奉了刘总管的急令,此刻正在前厅候着。”
沈如澜眉头骤然收紧。内务府前番合作刚定,此刻突然派主事前来,绝非好事。
她将画笔轻轻塞进苏墨卿手中,指尖在她冻得泛红的指节上轻轻一按,低声叮嘱:“你先回画室,我不叫你别出来。让丫鬟把炭火烧旺些,我很快回来。”
玄色披风在雪地上扫过,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苏墨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的象牙笔杆仿佛还残留着沈如澜的温度。她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连廊外红梅的暗香都显得格外清冷。
几个丫鬟悄声上前,为她披上斗篷,又递来新的手炉。
前厅内,炭火烧得正旺。
赫主事穿着一身石青色补服,胸前绣着鸂鶒补子,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时不时闪过精光。见沈如澜进来,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全身。
“沈少爷,”他声音尖细,带着官腔,“此次前来,是奉内务府刘总管之命,催问颐和园修缮出资之事。上次沈少爷以‘南洋贸易亏损’推脱,可据内务府查到的账册,沈家上月在广州的西洋货物贸易,盈利足足三十万两。这‘亏损’之说,怕是不实吧?”
沈如澜心中一沉。内务府竟暗中查了沈家的账,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面上依旧平静,亲自为赫主事续上热茶,缓声道:“赫主事有所不知。南洋贸易虽有盈利,却需预留大半用于明年采办。且扬州盐场冬季修缮也需银两,实在无力承担修缮之费。”
赫主事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蓝皮账册拍在黄花梨木桌上。册页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沈少爷不必狡辩!这本账册上写得清清楚楚,沈家在江南有五处田庄、三艘漕船未入公账。若沈少爷不愿出资,那这些‘私产’,怕是要交由户部核查一番了。”
这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沈如澜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面上却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主事言重了。只是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还请容沈某筹措几日。”
赫主事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吃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沈少爷是明白人。三日后,咱家再来听信。”他起身时,忽然又道,“听说沈少爷近日与江宁巡抚往来甚密?这朝堂上的事,还是莫要掺和得太深为好。”
送走赫主事,沈如澜站在廊下久久未动。
雪越下越大,院中的假山石已经覆上了一层素白。
几只麻雀在光秃的梧桐枝头跳跃,震落簌簌雪屑。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沈家虽富,却终究是商贾之家,在这皇权至上的世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赫主事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敲打她不要寻求巡抚的帮助。
回到临湖别院时,苏墨卿还站在廊下等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支西洋画笔。见她脸色凝重,苏墨卿连忙上前,将早已备好的手炉塞进她手中。
“出什么事了?”苏墨卿轻声问道,眼底满是担忧。
沈如澜将内务府的逼迫和盘托出,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他们要我拿出五十万两修缮颐和园,否则就要查抄沈家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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