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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的铜铃被春风吹得轻响,却驱不散殿内若有似无的压抑——金公公那日带着威胁离去后,苏墨卿便成了宫中无形的“监视对象”。
送来的膳食最是明显。前一日还是翡翠白玉汤、水晶肘子这类精致膳食,次日便换成了糙米饭配寡淡的青菜,连油星都少见;负责洒扫的宫人路过殿门时,脚步总放得极慢,眼神却偷偷往殿内瞟,像是要探听些什么;就连原本常来与桃儿说笑的小宫女,也骤然变得疏远,遇见时只匆匆行个礼,便低头快步走开。
苏墨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依旧每日清晨便起身,净手焚香后立在画案前。
她调颜料时依旧细致,将石青、石绿按比例一点点兑入胶矾水;勾勒百鸟羽毛时依旧专注,连最细微的羽丝都要用狼毫笔尖细细晕染。
只是无人知晓,她握着笔杆的指尖,总比往日更用力些,指节泛着淡淡的青白——她知道,温世昌与金公公是在用这种方式施压,逼她在凤凰的“眼睛”上妥协,画出他们想要的、带着谄媚依附的“忠心”,而非凤凰本该有的王者威仪。
这日辰时,苏墨卿正对着凤凰眼部那片留白出神。
案上的烛火已燃到尽头,烛泪凝结成蜿蜒的琥珀色,像是凝固的焦虑。
她指尖捏着一支细毫笔,悬在绢本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在构思,更在等待。
忽然,殿外传来宫人清脆的通传:“贵妃娘娘驾到——”
苏墨卿心中猛地一紧,连忙将笔搁在笔洗中,整理了一下素色襦裙的衣襟,快步走到殿门处,屈膝跪迎:“民女苏墨卿,恭迎贵妃娘娘圣安。”
帘幕被轻轻掀开,贵妃身着一袭绛紫色绣兰草纹样的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碎的云纹,行走间如踏云而来。比起初次见面时的雍容威严,今日的贵妃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闲适,鬓边只插着一支白玉簪,却更显清雅贵气。她没有让苏墨卿起身,而是径直走到画案前,目光落在《百鸟朝凤图》上,久久未发一言。
殿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窗外春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烛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苏墨卿垂着头,能清晰地感觉到贵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回到画作上,那目光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考量,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起来吧。”良久,贵妃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这画你已画了近半月,为何凤凰的眼睛,至今仍是空白?”
苏墨卿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帘,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语气恭敬却坚定:“回娘娘,凤目乃整幅画作的神魂所系。民女深知此事关乎重大,若轻率下笔,画不出凤凰应有的雍容威仪,便是对娘娘的不敬。故而需静心凝神,反复揣摩,待寻得最恰当的神韵,方能落笔。”
贵妃闻言,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伸出戴着玳瑁护甲的手指,轻轻拂过画面上那只孔雀的尾羽——那是苏墨卿前日刚用特殊青色绘完的部分,色泽温润,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贵妃的指尖在羽纹上停顿片刻,忽然开口:“本宫听闻,近日宫里有人对你这幅画,颇有些议论。”
苏墨卿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她知道,关键时刻到了。金公公与温世昌的小动作,终究还是传到了贵妃耳中。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平稳:“民女愚钝,自入长春宫后,便一心扑在画作上,未曾留意宫外的议论。只知尽心竭力为娘娘作画,不敢有半分懈怠。”
“哦?”贵妃忽然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苏墨卿脸上,那双凤眸深邃如潭,仿佛能看穿人心,“那你可知,他们议论的是何事?”
苏墨卿抬起头,迎上贵妃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民女不知具体议论内容。但民女知道,凤为百鸟之王,其德当配天地,其目当有乾坤。若凤目澄澈如镜,便能照见山河万象;若凤目坚定如磐,便能俯瞰众生百态。若是作画者心存杂念,笔下的凤目定然浑浊无神,那才是对娘娘、对皇家最大的不敬。”
她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画随心动”的创作原则,又暗指那些试图干扰她作画的人“心存杂念”,一语双关,却又不卑不亢,挑不出半分错处。
贵妃凝视着她,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桃儿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贵妃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如银铃,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凝滞:“好一个‘澄澈如镜,坚定如磐’。苏墨卿,你倒是个有风骨的。”
她复又转回身,看向画作,语气缓和了许多:“罢了,这点睛之笔,确实急不得。本宫便再给你三日时间,你且慢慢画,务必画出凤凰应有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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