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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洞深处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孩子因不适而出的微弱哼唧。赵铁山站在粗糙的石台前,面无表情地将一张泛黄粗糙的草纸和一小截炭笔推到顾清玥面前。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顾清玥惨白惊惶的脸。
“写。”他的声音干涩,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按我说的写。一字不改。”
顾清玥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截冰冷的炭笔。她看着怀中孩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呼吸急促而浅弱,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写这封信,等于亲手给林澈编织一个甜蜜的陷阱,引诱他走向未知的危险。可不写……赵铁山刚才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她最后的希望:“这洞里有的是让小孩悄无声息的东西。你想试试?”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尘土,留下泥泞的痕迹。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绝望的决绝。她不能让孩子死在这里。
“我写……”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她伏在冰冷的石台上,炭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出沙沙的声响,每一笔都像划在自己心上。
“澈:”
笔尖顿住,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写不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
“见字如面。我与孩儿已脱险,暂得一安身之所,一切安好,勿念。”
写到“一切安好”时,她的心脏剧烈抽搐,现实与谎言的巨大反差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拼命抑制住颤抖,在“勿”字的那一横上,刻意加重了力道,让笔画末端出现一个不正常的、细微的顿挫和弯曲。这是很久以前,他们还在经营“初暖”时,偶尔用来在账本上做隐秘标记的小习惯,只有他们两人懂得其意为“险,勿信”。她不知道林澈在巨大的压力和药效下是否还能注意到,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渺茫的警示。
“你务必保重自身,伺机脱身,至黑水镇东南十里外废弃砖窑相会。切切。”
写完最后一句,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炭笔从指间滚落。
赵铁山拿起信纸,锐利的目光逐字扫过,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顾清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看出那个微小的破绽。良久,他放下信纸,折好,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洞口,低声唤来一个躲在阴影里、面黄肌瘦、眼神闪烁的流浪男孩,将信和一小块干粮塞进他手里,低声吩咐了几句。男孩畏惧地看了赵铁山一眼,攥紧信和干粮,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出洞穴,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男孩消失的方向,顾清玥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信送出去了,陷阱已经布下。她紧紧抱住孩子,身体因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
与此同时,铁匠铺后院的柴房里,林澈正经历着地狱般的折磨。
“续命散”的药效如潮水般退去,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变本加厉的反噬。先是骨头缝里钻出的奇痒,让他恨不得用刀刮开皮肉去挠;紧接着是席卷全身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穿刺的剧痛,每一个关节都像被拆开又错位地组装回去;冰冷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让他即便在冰冷的柴房里也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而体表却又诡异地渗出虚汗。幻觉开始出现,他仿佛看到清玥满身是血地向他哭诉,看到孩子被孙老爹狞笑着扔下山崖……
“啊——!”他出野兽般的哀嚎,用头撞击着墙壁,鲜血从额角流下,却丝毫缓解不了那噬心蚀骨的痛苦。理智的堤坝在生理极致的痛苦面前,寸寸崩塌。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拿到那碗黑色的药汤!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柴房门被推开,孙老爹端着那碗散着怪异气味的药汤,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看着地上痛苦翻滚、形同疯魔的林澈,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残忍的笑容。他没有立刻给药,而是蹲下身,用冰冷的语气说:“怎么样?这‘续命散’的滋味,不好受吧?离了它,你就是滩烂泥。”
林澈像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伸出手想去抓那碗药,眼神涣散,只剩下纯粹的渴求:“给……给我……药……”
孙老爹将药碗稍稍拿远,声音带着蛊惑:“药,可以给你。甚至那认罪书,我也可以暂时不逼你写。”他话锋一转,“只要你点个头,跟我说一句‘以后我林澈听孙老爹的安排’,这药,就是你的。以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此时的林澈,意志已被痛苦彻底摧毁,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就在这时,柴房外传来张铁匠粗哑的声音:“老爹!有个小叫花子送信来,说是给里面这姓林的!”
孙老爹眉头一皱,示意张铁匠把信拿进来。他接过那张折叠的草纸,展开,当着意识模糊的林澈的面,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澈:见字如面。我与孩儿已脱险,暂得一安身之所,一切安好,勿念。你务必保重自身,伺机脱身,至黑水镇东南十里外废弃砖窑相会。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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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如同甘霖洒入林澈几近干涸的心田!巨大的reief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清玥和孩子安全了!她们逃出去了!这个消息带来的希望,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他涣散的眼神聚焦了一瞬,贪婪地听着每一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孙老爹念到这一句时,林澈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信纸,看到了那个“勿”字横画末端不自然的弯曲。刹那间,如同电流穿过大脑,那个久远的、属于他们夫妻间的小秘密闪过心头!险,勿信!
巨大的喜悦瞬间被更深的寒意取代!清玥在警告他!这平安是假的!这相会之地是陷阱!她和孩子仍然身处险境!
这电光火石间的明悟,让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屈服话语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然而,身体的剧痛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他再次蜷缩起来,出痛苦的呻吟,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拼死维持的清明和挣扎。他不能屈服!为了清玥和孩子,他必须撑下去!
孙老爹并未察觉林澈这细微的心理变化,他只看到林澈听完信后似乎更加痛苦。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碗,再次诱惑道:“听到没?你老婆孩子都安顿了。只要你点头,喝了药,养好伤,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她们了。怎么样?”
林澈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滚……!我……不喝!”
孙老爹脸色一沉,正待作——
“砰!砰!砰!”镇口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撞门声!紧接着是战马的嘶鸣和几声短促而凌厉的呵斥!绝非镇民日常的喧闹!
一个负责望风的年轻镇民连滚爬爬地冲进后院,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喊道:“不……不好了!孙老爹!镇口来了好几匹高头大马!上面的人穿着黑衣,带着家伙!凶得很!已经闯进来了!正挨家挨户砸门问话,好像在找……找一个带孩子的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
孙老爹猛地站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慌!他狠狠瞪了地上的林澈一眼,再也顾不得逼问,将药碗随手放在墙角的破凳上,对张铁匠急声道:“快!把门锁死!叫上几个人,抄家伙!妈的,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快步冲出柴房,慌乱中甚至没留意到那碗能控制林澈的“续命散”并未带走。
柴房里,瞬间只剩下林澈一人。身体的痛苦依旧肆虐,但思维的弦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绷紧。沈墨岚的人!他们竟然直接找到了黑水镇!清玥的警告是真的!孙老爹自身难保!而那碗能暂时缓解痛苦的药,就在几步之外!
是抓住这短暂的机会拿到药,苟延残喘?还是趁这千载难逢的混乱,拼死一搏?
地窖隔壁,隐约传来孙老爹气急败坏的指挥声和张铁匠等人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镇子各处越来越近的砸门声和呵斥声。混乱,如同瘟疫般在黑水镇蔓延开来。
林澈看着那碗近在咫尺的黑色药汤,眼中充满了痛苦的挣扎。最终,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艰难地爬去。药碗,被他决绝地留在了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矿洞深处的赵铁山,通过一处极其隐蔽的窥孔,也看到了镇子里突然燃起的火把和隐约传来的骚动。他眼神一凛,迅退回洞内,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顾清玥和孩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飞快地将一些重要的东西——岩芯样本、毒粉、几张残破的纸片——塞进一个随身的小包。然后,他吹熄了大部分油灯,只留一盏最小的,将顾清玥和孩子拉向洞穴更深处一个更加隐蔽的裂缝阴影里。
“不想死,就别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顾清玥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心脏狂跳。她不知道外面生了什么,但赵铁山如临大敌的反应告诉她,致命的危险,已经降临。
假面,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开始片片破碎。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更加凶险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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