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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人,是妖怪!”里正身后一个汉子忍不住开口,手中的锄头攥得紧紧的,“就是他来了我们青莲之后,这里便有了瘟疫。我们村中的半仙算过了,必要除去这妖孽,大家才能过上原来的日子。”
少年的样貌,确实不像普通人。
但仅凭借这一条,就要喊打喊杀,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似乎是看出谢照所思,里正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原也只是将信将疑,可不管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且他一连偷盗了数家,实在不是无辜之人。眼下村里人心惶惶的,不拿住这妖孽,村民们都不敢闭眼睡觉啊。”
谢照抬眉看了一眼,那核桃树上有被人砍凿的痕迹,看起来是布置了个陷阱,专门捉拿这个少年。
但一面之词也未必就是真的。他跨出一脚,拿腰刀挑起少年的下颌:“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年压低了眉眼盯着他的刀,异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阴郁之色。
还真是死活不开口。
谢照拿刀鞘拍拍他的脸,最后给他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话,我只能把你押去州府了。”
“他不是不说话。”话音刚落,便听见默然观察着伤口的李明夷突然开口,“他是不能说。”
里正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人:“这位是……”
“他是州府里的人,一起来帮忙的。”谢照简略解释一句,但同样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他不能说话?”
装聋作哑以逃避罪责的人,他可见过太多了。
“瓦登伯革氏症候群。”这人平静的声音,却又说出了一个绕口又陌生的名词。
就连谢望,亦闻所未闻,只在沉默中再次端详那少年的脸。
“也就是耳聋白发眼病综合征,这是一种罕见的先天疾病。”一边说着,李明夷一边将少年的脸抬起,另一只手的两指卡在他双眼内眦中,用以测量眼距。这个太冒犯的动作,成功让少年冷冰冰的脸皱了起来。
李明夷将手指抽出,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
“这种疾病会导致虹膜异色,眼距略宽,额前白发,约有三分之一左右的患儿可能有单侧或双侧听力障碍。”
听到这里,谢望似乎明白了:“既是先天之症,那么他是因聋生哑。”
李明夷起身:“没错,先天耳聋患者,不经训练是很难自己学会说话的。”
“那这么说来,他不答话,原来是因为根本听不见啊。”谢照恍然大悟地俯下身,目光如尖刀一般,在那艳丽而奇诡的脸上刮过,似乎透过那双瑰石似的眼睛看到了更深的什么。
他随即起身,垂眸思忖道:“不过,你也说只有三分之一的病人如此,并不能证明他一定聋了。且里正也说了,他为盗数次,就凭这条也不能就这么放过。”
李明夷皱着眉没说话。
谢照说的不无道理。
然而一个先天畸形,被人打成妖怪的孩子,这半生是如何度过,即便他不曾开口,也可想而知。
但他作为医者只能给出专业上的意见,具体怎么处理这个少年犯,谢照肯定有他的打算。
“是啊!谢郎言之有理,还是请您决断吧。”
李明夷的话,对于其他人而言本来就像天方夜谭一样,除了和他相熟的谢氏兄弟,在场的众人都不怎么相信。
“杀了他!”躲在门背后的阿婆攥紧双手,嗫嚅着低喊,“杀了这个妖怪!”
里正往里看了一眼,顿时对她的愤怒了然,眼中含了一份悲悯:“阿婆你放心,我们一定为你报仇。”
“不急。”谢照扬起手,示意他噤声,“他有伤在身,先把他关进马车里,等我们调查完时疫的事,再把他押去州府细细盘问。”
便是真的聋哑,他也有办法问出事实。不过在定罪之前,也不能就这么让这些村民杀了他泄愤。
这倒是是个折中的办法,里正见这谢郎为人端正,处事也公允,便不再提出异议,只冷冷瞥那少年一眼:“姑且再容你几日。”
少年不知听得到否,唇角展开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
众人商议了下,留下一个汉子看守马车,其余的人则跟着里正,带谢照一行查看村里的情况。
到了村里,情况比村外稍好一些,虽也有死者,但大多已经下葬。从大部分死者的情况看,的确不是严重的传染病,这次时疫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所说的瓦登伯革氏症候群。”检查尸首的间隙,谢望忽然开口,“瓦登伯革氏是发现此病的人么?”
以人名命名疾病,他还是头一次见识。
且这个“瓦登伯革氏”,听起来不像汉人姓氏,也从未在古籍中见过。
“没错。”李明夷颔首的同时,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少见的敬重,“以名字命名疾病,是一个医生的光荣。”
瓦登伯革氏候群症虽然不能治疗,但被这位荷兰眼科医生发现之后,才让这种症状典型的疾病走进大众视野。
如果那个少年能更早一点遇到他,也许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有口无言的境地。
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是被命运安排到这里,又真的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吗?
谢望凝然不语地注视着对方思考中的面孔。
对于这种说辞,他不感兴趣也不置可否。但这人说话的语气,却仿佛在描述另一个世界的规则。
那就是所谓他看不见的地方吗?
正当两人各有所思时,却忽然听见里正惊呼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这个血字,瞬间将两人的神经拉紧,不等来人回答,便立即起身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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