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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医生。对于烧伤的患者就要考虑植皮,遇到骨折的患者就要判断最好的术式,这就是原因。”
至于这人是好是坏,该判什么刑罚,自然有衙门审判,不在他的职业范畴内。
谢望端然注视着那双坦荡的眼睛。
那双眼淡淡如常,并无波澜。可在那深处却沉淀着某种坚定的信念,令他知道这绝不是一时逞强。
二人中间的林慎也愕然地睁大眼睛,一时却不知该偏向那边说话。
“说得不错。”
就在众人怔然不语时,忽然听闻一道老者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谢望抬眸的瞬间神情一变,立刻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伸手,却被来人微微挥手作罢。
清晨微凛的风在门前回旋,王焘一身单薄的衣衫被吹得贴身,显出清瘦见骨的身形,那倒逆在曦光中的长长影子,却有着山一样深沉的气息。
他的目光徐徐看向身侧恭立的学生,面带从容的微笑,眼神却含着庄重。
“婴城,相者救民,医者救人,如是而已。”
药疹,一种几乎不可能预见的并发症
与王焘同来的,还有现任博士裴之远。
站在年长如父的恩师身侧,他仍保持着学生的姿态,听闻自己的弟子被教导,也并未张口替谢望辩驳。
李明夷倒是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这位斗重山齐的医学大家,更未料想对方会主动替自己说话。在所有生徒同时恭敬地垂首时,他独自抬眸望向那双清寒的眼睛,试图在其中寻找到这么做的原因。
——你我之间,一定有相同的地方。
裴之远的话忽然在他的脑海中闪回一瞬。
某些隔阂之外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就在他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王焘已徐徐步入内堂,坐在病榻边亲自替那少年诊脉,随后又伸手将他的手腕托起查看。
被陌生人触碰的少年顿时皱起鼻梁,压低的眼眉定定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老者。王焘却只是将那只手轻轻放回去,垂眸端详他的伤处:“折疡在掌,如不理会,只怕他这只手将来不能握弓了。”
谢望神情端正:“是。”
王焘看向自己最为得意,也最倔强的学生,笑容之中多了一抹宽厚:“为师明白你的为难之处,只是婴城,思虑伤脾。其实有时为难的事情,却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去解。”
谢望忖度着:“老师的意思是……”
王焘缓缓起身,向裴之远道:“他的手术不必动用官账,向老夫府中领取便是。”
裴之远嘴唇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恩师摆了摆手:“你等皆还年轻,老夫已是半朽之人,家财也好,名望也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不必替我担忧。”
“弟子明白了。”裴之远知道多说无益,于是直接转向李明夷,“那么便请李郎替他手术吧,所费物资人力都不必计较,但请对老夫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们多加指教。”
即便裴之远不提这个要求,对于林慎这样勤学肯进的学生,李明夷也一贯不吝于施教。他颔首表示感谢,随即将目光转向谢望,想征询他的意见。
客观说来,谢望的手术水平是在站年轻医生中唯一能符合他要求的。
尽管他刚刚才提出了反对意见,为了确保手术成功,李明夷仍希望他可以参与手术。
而对方也正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我来做你的助手。”似乎已经预料到他想说什么,谢望直接地答应下来,面无波澜地道,“林慎,去准备。”
“哦,哦。”林慎一边应承,一边小心翼翼打量自己被驳了脸面的师兄,目光之中隐含担忧。
毕竟,谢师兄也曾是整个官医署最为之骄傲的学生。
裴之远将事情托付后便陪王焘离开了。
“师兄,其实王公他……”见二老终于走了,林慎忍不住开口想安慰谢望两句。
谢望却扬手示意不必。
或许真如老师所言,他思虑过重。但所重之事,绝不是脸面之类无聊的东西。
他平静地收回视线。
方才王焘说的话,无端让他想起青莲村外向阿婆递出胡饼的那只手。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恍惚在眼前重叠,他不得不承认——
或许那个来自陌生领域的游医,比他更接近自己的老师。
“咳咳……”
走出病人房,王焘忽然停住步伐,蜷着背脊勉力咳嗽两声。
微凛的寒风迎面而来,裴之远脱下外袍,奉在老师面前,关切地道:“天气大寒了,老师也当好好保养啊。署中琐事,学生代为传话即可,实在不必劳动您亲自赶来。”
王焘却只是拍拍他伸出的手。
“我已经八十五了。”他抬首望向官医署屋檐外那抹蔚蓝而高远的天空,仿佛在那晴雨变化的穹顶上,看到这个时代近百年的沧桑变化。
那已经阅尽千帆的眼中,慢慢展露出一抹笑意:“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上天许我到八十五,则必有重任交托于我。我岂能只顾一身祸福,而辜负上天的恩德?”
见他如此阔达,裴之远眼中忧虑散去,钦佩地道:“学生受教。”
王焘却将目光缓缓转向身后,在那他们已经退场的房间中,他看见年轻的医生在争执中,露出比他们更加锐利的锋芒。
他笑着摇摇头。
“老夫的平生所学,已经全部教授于你,实在教无可教。而你我的学生,却可以有更多所学。真是令老夫羡慕啊。”
裴之远亦随着他的视线回首,似乎同样有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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