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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们领着墨兰的四个女儿——宁姐儿(玉清)、婉儿(玉涵)、闹闹(玉疏)和曦曦(林苏),以及柳氏的芙姐儿,一同去了芙姐儿布置得清雅温馨的闺房。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凑在一起,很快就没了在长辈面前的拘谨。
芙姐儿是个活泼开朗的,与闹闹性子最是投契。她神秘兮兮地从书架最里头抽出一本手抄的话本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穆桂英演义(改稿)》,献宝似的捧到林苏面前。
“曦曦妹妹,你快看看!这是我照着宁姐儿的本子,自己偷偷改的!”芙姐儿眼睛亮晶晶的,“我把穆桂英写得更加英姿飒爽了!降龙木那段,我让她一个人就摆平了十八个辽兵!”
闹闹立刻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表意见:“我觉得杨宗保最可怜!他那么年轻,又帅,还对穆桂英一心一意,怎么就中了埋伏,万箭穿心死了呢?太可惜了!曦曦,你能不能别让他死啊?”
她这话立刻引来了婉儿细声细气的反驳:“三姐姐,你怎么只看杨宗保呀?我觉得杨七郎才死得最惨呢!被潘仁美设计,乱箭射死,连个全尸都没有……他明明那么勇猛……”说着,她眼圈都有些泛红,显然是代入了情绪。
稳重的宁姐儿则摇了摇头,持不同看法,她说话总带着几分长姐的分析意味:“依我看,杨家大郎君才最是悲壮。他代替皇上赴金沙滩双龙会,那是明知是死路,却为了忠义二字,慷慨赴死,护住了君王。这等忠烈,岂是个人情爱可比?”她自觉看法最为深刻,略带矜持地看了妹妹们一眼。
几个女孩为了“谁死得最可怜”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不过谁。
林苏(曦曦)坐在一旁,安静地翻看着芙姐儿的改稿,听着姐姐们的争论,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看过的相关史料和更完整的演义故事。她心想:按照更接近原着来的结局看,杨家将的男人……好像确实没几个善终的,金沙滩一役几乎团灭,都挺死得惨的。
她这念头刚闪过,芙姐儿眼尖,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和某种类似于“同情”的神色。芙姐儿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扑过来抓住林苏的胳膊,用力摇晃,声音里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
“不会吧不会吧?!曦曦!你……你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你该不会准备让他们……都死了吧?!”
她这么一喊,正在争论的宁姐儿、婉儿和闹闹也瞬间安静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惊恐和控诉地盯住了林苏。
闹闹第一个尖叫:“不要啊!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婉儿也快要哭出来:“太惨了,我不要看……”
连宁姐儿都皱紧了眉头,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全军覆没”的结局。
房间里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小姐妹们的哀嚎和抗议。
林苏被她们摇得头晕,看着眼前四张写满“你不能这么残忍”的小脸,不由得失笑。她合上话本,轻轻拍了拍芙姐儿的手,示意她冷静。
“芙姐姐,诸位姐姐,”林苏的声音清脆而镇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们别急,我怎么会让他们都死呢?”
她顿了顿,在几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故事总要留有希望,不是吗?有希望这才有了后面穆桂英挂帅的传奇啊。”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更广阔、也更富有女性力量的后半段故事,既安抚了姐姐们对悲剧的恐惧,又悄然埋下了一个关于女性也能建功立业的种子。
“如果他们都死了,穆桂英的英武,岂不是少了传承和依托?”林苏反问道,眼神清澈,“悲剧固然让人铭记,但希望和传承,才是故事能流传下去的真正力量。”
她这番话,既符合小女孩们不希望角色死光的心理,又暗含了更深层的叙事逻辑,一下子就把芙姐儿和宁姐儿等人都说服了。
芙姐儿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曦曦你说得对!我得好好想想,后面怎么把穆桂英挂帅写得更加精彩!”
林苏准备出去走走,看看透口气,机缘巧合,她与盛明兰,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水榭回廊下,不期而遇。
明兰屏退了左右,只留小桃在不远处守着。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七岁,却眼神清亮、脊背挺得笔直的女孩,目光复杂。她早已从各种渠道听闻了这位梁家四姑娘的种种“离经叛道”之举,从《化蝶》到给《女驸马》,再到最近在《杨家将》中隐约展现的《穆桂英》。
“四姑娘。”明兰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疏淡与告诫,“有些话,本不当由我来说。但看你年纪小,心思又活络,不免多嘴一句。”
林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等待下文。
明兰轻轻摇着手中的团扇,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然,或者说,是妥协后的疲惫:“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有些书,有些念头,写得太多,想得太深,并非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随遇而安,方能保得平安顺遂。你……还是收敛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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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明兰对自己一生选择的总结与辩护。她选择了融入这个时代,利用规则,在体制内寻求最优解,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安稳。她认为这才是智慧,而林苏的所作所为,是危险的出格。
林苏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明兰的视线,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顾侯夫人,”她的声音稚嫩,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说的‘随遇而安’,若是指明哲保身,顺应环境以求生存,晚辈理解,甚至在某些时候,或许是对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但若这‘安’,是以牺牲自我意志、磨灭独立思想、对不公现象视而不见甚至同流合污为代价,那这样的‘安’,不过是精致的囚笼,是自我麻痹的鸩酒!”
明兰眉头微蹙,团扇停顿了一下。
林苏向前踏了一小步,继续问道,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与不解:“夫人,您拥有越常人的见识和能力,您本可以做得更多。您看到了女子的不易,看到了世间的苦难,您选择了关起门来,独善其身。您教导身边的女子如何更好地在规则内生存,却从未想过,去撼动那制造这些不公的规则本身!”
“您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若人人都因惧怕风雨而甘愿匍匐在地,不敢生长,那这片林子,将永远是一片死寂的、扭曲的灌木丛,永远见不到真正的参天大树!”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明兰耳边:
“随遇而安,不是随波逐流,更不是苟且偷安!真正的‘安’,应该是内心有准则,行动有方向,是即使身处逆境,也绝不放弃对光明和公义的追求!是用自己的行动,哪怕微弱,去一点点改变所能改变的环境,而不是被环境彻底改造!”
“夫人,您选择了‘安’于现状。而我,”林苏抬起手,指向水榭外那片被高墙围住的天空,眼神灼灼,“我想试试,能不能为后来者,凿开一丝缝隙,透进一点光。哪怕这光微弱,哪怕过程艰难,也总好过永远活在别人设定好的黑暗里。”
“您追求的是个人的、当下的‘安稳’。”
“我追求的,是群体的、未来的‘希望’。”
林苏转身的瞬间,裙角扫过青石板上的碎光,却在迈出两步后骤然停住。她没有回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凉,重新回荡在水榭间:“顾侯夫人,晚辈还有一事,始终不解,想向夫人请教。”
明兰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有的平和,只是握着团扇的手指悄然收紧:“哦?四姑娘但说无妨。”
“关于娴姐儿与蓉姐儿。”林苏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明兰试图保持平静的眼眸,声音清脆却无半分暖意,“敢问夫人,处理蓉姐儿的婚嫁尴尬,难道就没有比牺牲娴姐儿的体面、让她仓促出嫁,甚至不惜与梁家险些撕破脸皮更优的解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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