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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时,老院的青砖地铺了层厚糖霜似的白,连檐角垂着的冰棱都像水晶糖串。苏星晨踩着棉鞋推开门,棉鞋陷进雪里,出“咯吱”的轻响,正见陆延蹲在槐树下,手里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捏着张玻璃糖纸,正对着光比划。他的银沾着雪沫,睫毛上也挂着点白,像落了层碎糖,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画什么呢?”她走过去,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融了,鼻尖冻得红。
陆延直起身,拐杖在雪地上敲出个小坑,雪沫簌簌落下来:“给小丫头画糖纸呢,她说要堆个‘糖纸雪人’,身子得用糖纸样的纹路才好看。”雪地上果然有个歪歪扭扭的轮廓,像张被风吹皱的糖纸,边缘还点着几个小圆点,是他照着水果糖的样子画的糖豆,“刚才画坏了三张,这张总算有点模样了。”
小孙女裹着红棉袄跑出来,辫子上的绒球沾着雪,手里举着串用糖纸做的糖葫芦——是她用草莓味、橘子味的糖纸裹着泡沫球,再用红绳串起来的,在雪光里亮得像串真糖,举到陆延面前时,糖纸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爷爷画得不像!”她蹲下去,用戴着手套的小手抹掉几个圆点,“糖豆要圆滚滚的,像我昨天吃的那种牛奶糖,鼓鼓的才好看!”
陆延笑着任由她改,自己则捡起根树枝,在旁边补画糖纸的褶皱:“对对,你这丫头眼睛尖,爷爷这手是越来越笨了。”苏星晨弯腰捡起片落在雪上的槐树叶,叶尖还沾着点糖霜似的雪粒,她把树叶按在雪地上,拓出个浅绿的轮廓:“你看这叶子印,像不像你当年给我折的糖纸青蛙?那时候你折的青蛙总歪着嘴,我还说像你生气的样子。”
陆延凑近看,枯枝似的手指碰了碰雪地上的叶印,眼里浮出笑意:“还真像。那时候你总抢我的糖纸,说要攒着做青蛙,结果攒了一盒子,最后全给小丫头的爸爸当玩具了。”
三人蹲在雪地里,你一下我一下地拓印、修改。小孙女把糖纸糖葫芦按在雪上,留下串彩色的圆印,说这是“给雪人戴的项链”;陆延用拐杖划出糖纸边缘的波浪纹,说“这样才有被攥过的痕迹,像刚从兜里掏出来的样子”;苏星晨则把外婆留下的铁皮糖罐底扣在雪上,拓出个圆圆的印,罐底的花纹在雪上显出来,像朵淡淡的花:“这是太奶奶的甜,得给雪人也留点位置。”
阳光爬过院墙时,雪地上已经布满了各种印记:糖纸的轮廓弯弯曲曲,糖豆的圆点歪歪扭扭,罐底的花纹浅浅淡淡,还有三个交叠的脚印——小孙女的最小,像颗颗小扣子;苏星晨的中等,边缘带着棉鞋的纹路;陆延的最深,拐杖的印子在旁边杵着,像个沉默的守护符号。
“像不像张糖纸?”陆延指着满地印记笑,呼出的白气与阳光融在一起,“咱们仨,就是这糖纸上的图案,少了谁都不完整。”
苏星晨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她着高烧缩在被窝里,陆延踩着齐膝的雪去镇里买药,回来时棉鞋湿透,裤脚结着冰碴,却从怀里掏出颗用围巾裹着的水果糖,糖纸在他掌心焐得软,剥开时甜香漫了满炕。他当时说:“含着就不冷了,等你好起来,咱们攒一盒子糖纸,折满一罐子青蛙。”
小孙女玩累了,打了个哈欠,趴在陆延怀里就开始打盹,红棉袄蹭着他的灰布衫,像颗掉在雪地里的草莓糖。苏星晨把她抱起来,小家伙还迷迷糊糊地嘟囔:“雪人……要戴糖纸项链……”陆延则弯腰,小心地把那张玻璃糖纸压在雪印最中间,糖纸里的空气泡在阳光下像颗小太阳:“给这些甜做个记号,明年开春了,咱们再来看看,能不能长出新的糖印子。”
风过时,糖纸在雪上轻轻颤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把阳光剪成了糖粒。苏星晨看着满地的糖印,忽然觉得,所谓日子,不过是在时光的雪地上,一点点拓下自己的印记——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圆,有的皱,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那些印记就会连在一起,像张永远展不开的糖纸,裹着一整个冬天的暖。
陆延的拐杖在雪地上敲出最后一个印,正好落在苏星晨的脚印旁边,严丝合缝。“走吧,”他伸手扶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回家煮点甜汤,用外婆罐里的糖渣,给小丫头尝尝太奶奶的甜。那罐糖渣沉得很,我今天特意挖了两勺,够甜了。”
雪地上的糖印被阳光晒得渐渐浅了,只有那张玻璃糖纸还亮着,像颗埋在雪里的星星,等着来年春天,长出新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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