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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闻途忙得晕头转向,阅卷完毕后,他就立即去看守所和李呈昊进行最后一次会见。
见到李呈昊的时候,他脸上有血色了。
“最近能睡好觉吗?”闻途问他。
“还行,偶尔能睡好了。”李呈昊抓着手铐,声音苍白无力。
“这应该是开庭前我最后一次来见你,要给你做一些庭前辅导,告诉你庭审流程,怎么对起诉书发表意见,怎么应对庭审讯问,以及最后陈述应该怎么做等等,我们一步步来。”
闻途一一告知,李呈昊都记下了。
“我说的这些,你尽量全都记牢,万一忘了也没事,我会随机应变的。”
“好的闻律师……其实临近开庭,我反而越平静,在看守所的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甚至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你尽力就行,不管最后判多少年我都接受,我要为我的冲动付出代价。”
闻途眼睫微颤,隔了半晌,轻声说:“李呈昊,你知道吗,我其实很佩服你,在最危急的时候你没有退缩,而是挺身而出保护你爱的人,捍卫你们的尊严,从这一层面来讲,你的勇气和胆量无可非议。”
而我……
闻途心道,我曾经也想保护我爱的人,最后却事与愿违。
李呈昊回答:“因为我很爱小涵,我们高中在一起了,一直走到今天,得到了家里人的支持,本来打算毕业了就结婚的,但现在……好像一切都毁了,是我耽搁了她。”
李呈昊顿时眼眶湿润,他唇角抽搐几下,勉强扯出一抹笑,努力把泪水憋了回去。
他开始讲自己和江涵的故事,从高中到大学,讲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来的。
虽然不在闻途的职责范围内,闻途还是认真当了听众。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晚我们没去摆摊就好了,但是闻律师,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是真的不该去摆摊吗,还是说我不该还手?我也逃跑了,但我逃不掉,难道我被欺负了只能忍着,傻站在那儿,随他打骂?”
闻途没有说话。
“我不是学法的,不懂什么正当防卫的时间条件限度条件,我想问的是,什么是不法,什么又是正义,法律究竟在保护谁的利益呢……”
他尾音颤抖,后半个字都咽进嗓子里,闻途却觉得他的话直击心脏。
什么是不法,什么是正义,法学生总是高谈阔论“捍卫正义”,但这实在太宽泛了,工作以后,赚钱、生活,每天反复轮回,闻途早已没力气去探求答案。
他在天阖的四年,大多和金融犯罪打交道,大额数字和冰冷的票据让闻途渐渐忘了,刑法是关于“人”的,刑法所捍卫的正义是和普通百姓息息相关的正义。
小时候,他当法官的父亲曾经说正义是法槌落下来的声音,是法院独立行使审判权,同一切不法做斗争。
大一时读《理想国》,苏格拉底解释正义不是强者的利益,它反而定义了强者,真正的强者是要给他人以利益,而不是给自己利益。
温老师谈起时,说要在保证程序正义的同时兼顾实体正义,坚持法律独立价值的同时要摄入道德考量,正义没有固定的范式,它是一种平衡的状态。
教授在课堂上讲过,应然的正义是一个完美的“圆圈”,可没有人能徒手画出完美的圆,它更像一种理想主义,我们应该保持敬畏心并且前赴后继地向理想趋近。[1]
以前谌意也告诉过他,正义可能就是你自己内心的一块标尺,如果你是法官,那正义就是公平审判,如果你是检察官,正义就是惩罚犯罪,如果你是律师,正义就是在合法范围内“拯救”被告人,一块块不同的标尺相互制约,相辅相成,才构成了司法系统整体的公平公正。
惭愧的是,闻途和法律接触了这么多年,他没能自己去下一个定义。
执业以后,他好像忘记当初为什么选择学法,在毕业论文致谢里写的“保持内心温暖纯良,坚持为权利而斗争”的誓言,终究成了封存在档案馆的一张白纸,面对李呈昊的问题,他自然也没法给出回答。
多年前在高院二审法庭上,曾经高坐于审判席的父亲沦为阶下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如同雷声震碎闻途的耳膜,那一刻他双腿抽疼,死死抓着桌沿才没有从辩护人的席位上跌下去。
二审终审,无力回天。
他坚信父亲是被冤枉的,于是那一年之内他四处取证,渴望京市高院启动再审,但一次次的碰壁后,曾经的信仰成为空中楼阁,理想和现实似乎背道而驰。
后来闻途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司法判决无法平等保障每个人的人权,为什么有的时候它给予强者有恃无恐的权柄,却使弱者陷入深渊?
闻途也很想知道,什么是不法什么是正义,如果法律不能给弱者和违法勇敢抗争的武器,那么它究竟在保护谁的利益呢?
开庭当日晴空万里,闻途抵达海州区人民法院。
他带着所有开庭材料,穿过法院楼下的空地,站在最底层,循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望,在顶端看到了谌意。
背后是恢宏的法院大楼,谌意作为公诉人,穿着齐整笔挺的黑西装,深红色领带,胸前的检徽被阳光照射得耀眼。
他从助理手中接过辩论提纲,偏过头,居高临下朝闻途掷来目光。
谌意微微眯起眼睛,闻途看到他眼里的傲慢、恣肆,压迫感如同滚滚黑云。
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三十九级台阶似乎是难以跨越的距离。
缄默的对望中,闻途眼底的温度骤然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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