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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的手悬在半空,那两张被汗水浸透的十元纸币像两片沉重的枯叶。他能感觉到江川的目光落在纸币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把钱捏得更紧了。纸币边缘的毛边硌着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江川终于动了。他伸出手,不是接钱,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林暮的手腕。他的手指很凉,带着金属和机油的寒气,指腹的薄茧蹭过林暮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林暮的手腕猛地一颤,差点把钱掉在地上。
"拿稳了。"江川的声音有点哑,松开手,转而接过了那两张纸币。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皱巴巴的纸币时,显得有些不协调。油污在他的指缝间晕开,蹭到了纸币边缘,留下几个灰黑色的指印。
林暮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江川手指的触感,凉丝丝的,却又像有团火在烧。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用力在裤子上蹭了蹭,好像能把那触感蹭掉似的。
江川把钱在指间展开,对着灯光看了看。纸币被林暮捏得太皱,边角都卷了起来,他用拇指把褶皱一点点抚平。昏黄的灯光透过纸币,能看到里面模糊的水印。他看得很仔细,像是在检查什么精密零件。
林暮的心跳又开始加。他知道自己的钱是真的,那是他一张一张从午饭钱里省下来的,可被江川这么一看,他突然有点心虚,好像那钱来路不正似的。他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抠书包带,那个被他抠出来的小窟窿变得更大了些,露出里面灰色的内衬。
江川把两张纸币叠在一起,塞进了裤兜。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一块没用的抹布。林暮的心跟着那两张纸币一起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凉的谷底。他知道,该说再见了。也许江川根本就没打算找他钱,那五块钱的缺口,终究还是填不上。
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想说"那五块钱我下周一定还",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阵干涩的沉默。他看着江川的裤兜,那两张纸币的轮廓在薄薄的布料下隐约可见,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川却像是忘了找钱这回事。他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打开盖子。盒子里装着各种面值的硬币和纸币,用橡皮筋捆成一沓一沓的。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又数了三枚一元的硬币,放在手心掂量了一下。
林暮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江川转过身,把钱递到林暮面前。一张五元纸币,三枚一元硬币,被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硬币边缘的齿纹硌着他的掌心。灯光下,硬币反射出冰冷的光,纸币的边角微微卷曲,上面印着的工人图案已经有些模糊。
"找你的。"江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林暮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江川手里的钱,像是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找他的?怎么会是找他的?不是二十五块吗?他只有二十块,差了五块,江川怎么会找他钱?难道是……他算错了?
"看什么?"江川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把钱往前送了送,"不要?"
林暮猛地回过神,慌忙伸出手去接。他的手指抖得厉害,碰到江川指尖的时候,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江川的手指很凉,带着机油的味道,而林暮的手心全是汗,滚烫滚烫的。
五块钱落在林暮的手心,意外地沉。一张纸币,三枚硬币,加起来不过八十克重,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腕酸。他赶紧把钱攥紧,纸币和硬币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提醒他这不是梦。
"你……"林暮抬起头,想问"不是二十五块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到江川额角的汗珠已经干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混着刚才蹭上的油污,像条奇怪的虫子。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的眼睛,此刻正看着别处,落在棚子角落那堆旧轮胎上,眼神有些放空。
也许江川根本就没打算收他二十五块。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打算收十五块。林暮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暖。他想起自己省午饭钱的日子,每天中午看着别人吃着热乎的饭菜,自己啃着干硬的馒头,胃里饿得抽痛。那五块钱,对他来说,意味着明天可以买个热包子,后天可以买碗热粥。
"为什么……"林暮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不多收五块?"
江川像是没听到,弯腰从地上捡起刚才林暮掉的那几粒螺丝,扔进铁盒子里。"哐当"一声,在安静的棚子里显得格外响亮。他拍了拍手,转身走到自行车旁,检查了一下车座和车把,又踢了踢轮胎。
"车座坏了。"江川突然说,指了指车座上那个破洞,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下雨会漏水。"
林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川是在转移话题。他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五块钱,纸币被他攥得皱巴巴的,硬币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江川不想谈论这个。也许对江川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可对他来说,这五块钱,重得像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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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林暮小声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次,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出口了。虽然很轻,很微不足道,但他希望江川能听到。
江川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像是在说"不用谢",又像是在赶他走。"赶紧滚吧,天黑了。"他的声音还是那副不耐烦的腔调,却没了之前的冷意。
林暮把五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用拉链拉好。他走到自行车旁,扶住车把。车把还是歪的,但比刚才稳多了。新换的银灰色链条在灯光下闪着光,和这辆锈迹斑斑的旧车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他跨上自行车,双脚撑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江川。江川已经转身回到桌子旁,拿起一个扳手,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领口变形得厉害。
林暮轻轻蹬了一下脚踏板,链条顺畅地转动起来,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慢慢地骑着自行车,从狭窄的棚子里穿出去,回到寒风呼啸的空地上。棚子里的灯光落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条温暖的尾巴。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在棚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江川还在低头摆弄着工具,昏黄的灯光从棚子里漏出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林暮突然觉得,这个总是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男生,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他攥了攥口袋里的五块钱,硬币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今天,不会忘记这个堆满旧零件和油污的修车棚,不会忘记江川专注修车的样子,更不会忘记这五块钱的重量。
林暮吸了吸鼻子,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他用力蹬了一下脚踏板,自行车出轻微的"沙沙"声,载着他,慢慢地消失在铁北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寒风依旧呼啸,但他的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融化了,变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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