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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风裹着煤烟味刮过校门口,把最后一点橘红色的夕阳吹得支离破碎。林暮跟在江川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能看到江川校服外套后领磨出的毛边,被风掀起一个小角,露出里面洗得灰的旧t恤领口。
刚从教学楼后面的楼道出来,惨白的灯光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猛地走进傍晚的天色里,林暮觉得眼睛有点花。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江川的背影上——不算宽厚,但很结实,像铁北随处可见的那些锈迹斑斑却还立着的钢管,透着股拗劲。
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里面装着江川刚拆下来的旧闸片(江川说"拿着,卖废品能换两毛"),还有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林暮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布料糙糙的,能感觉到手帕的轮廓,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把刚才被林建国攥出的寒意一点点熨平。
校门口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推着自行车慢慢晃的学生,还有个卖烤红薯的大爷在收拾炉子,铁皮桶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响。风卷着地上的碎纸片打旋,有片废纸贴在林暮的鞋面上,他抬脚甩了甩,没甩掉,反而粘得更牢了。
江川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大,林暮得小步跑才能跟上。他看着江川的脚后跟,那双旧运动鞋的鞋底快磨平了,鞋边开了点胶,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这双鞋林暮见过好几次,江川好像只有这一双运动鞋,晴天穿,雨天也穿,鞋头总是沾着点黑泥或者油污。
刚才在楼道里,江川把磨得只剩一层薄片的闸片扔进垃圾桶时,林暮其实想说"我来扔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总是这样,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像他那辆没换闸片的自行车,想停的时候停不住。
江川突然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个什么东西。林暮凑过去看,是个掉在地上的自行车铃铛,黄铜色的,锈了一半,铃舌断了一根。江川用手指蹭了蹭铃铛上的泥,"还能用",他嘟囔了一句,随手塞进了书包侧袋。
林暮想起江川的维修铺,角落里堆着各种捡来的零件,螺丝、螺母、旧链条,还有缺了口的扳手。江川说"这些都是宝贝",林暮当时没懂,现在看着江川把破铃铛塞进书包的样子,突然有点明白了——在铁北,什么都得省着用,坏了的东西修修还能用,就像这里的人,摔疼了揉一揉,还得接着往前走。
风又大了点,吹得林暮耳朵疼。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这条围巾是养父母给的,灰色的,有点起球,是他为数不多还算体面的东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也是养父母买的,鞋底还算厚实,只是鞋帮沾了不少泥点,是刚才在楼道里蹭的。
江川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又因为路灯的间隔,一截亮一截暗,像动画片里卡顿的影子。林暮赶紧追上去,这次没敢落下太远,几乎是贴着江川的影子走。
他想起刚才在楼道里,自己第二次说"江川,谢谢你"的时候,江川的背影僵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肩膀微微绷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然后江川就直起身,说了句"走了",声音有点闷,像是嗓子里卡了口痰。
林暮当时没敢多看,只是觉得脸烫,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咚地撞着肋骨。他知道自己不该说第二遍的,江川明显不想听。在铁北待了这段时间,林暮也算摸清了点这里的规矩——太客气是招人烦的,尤其是对江川这样的人。他们习惯了把什么都藏着,关心是骂骂咧咧的,帮忙是理所当然的,温情这东西,说出来就变味了。
可林暮就是想说。不是客套,是真的想谢谢他。谢谢他刚才像座山似的挡在自己身前,谢谢他抓着林建国手腕时那句"他没钱",谢谢他给的那块带着机油味的手帕,谢谢他现在还想着给自己换自行车闸片。
这些话在心里堆着,像维修铺角落里的废零件,越堆越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得找个地方卸下来,哪怕只是轻轻说一句。
校门口的烤红薯大爷已经推着车走了,铁皮桶在地上拖出"嘎吱嘎吱"的响,渐渐远了。风里少了点甜香味,只剩下煤烟和尘土的味道。林暮吸了吸鼻子,突然停下脚步。
江川走了两步,现身后没动静,也停下了,没回头,只是问:"干嘛?"
声音不高,带着点不耐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林暮攥紧了书包带,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和江川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条拧在一块的绳子。地上的雪化了又冻,结着一层薄冰,踩上去有点滑。他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呛得他喉咙有点疼。
"江川。"他先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抖。
江川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听。
林暮把下巴埋进围巾里,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胸口出来的,轻得像一阵风:"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有点软,差点站不住。他低着头,不敢看江川的反应,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冰碴子,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头乱糟糟的,眼睛还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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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出的"呜呜"声,还有远处不知谁家窗户里传出来的电视声,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刚才还残留的一点嘈杂声好像突然被吸走了,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疼。
然后,他看到江川的影子动了一下。
不是往前走,也不是转身,就是停顿了一下。
很短,大概一秒钟,aybeevenessthanthat就像自行车链条突然卡住了,齿轮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转。江川的肩膀似乎绷紧了一瞬,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有点僵硬,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林暮的心脏猛地缩紧了,他屏住呼吸,等着江川的反应。骂他一句"矫情"?或者像刚才在楼道里那样,假装没听见,直接往前走?
一秒钟之后,江川的影子又动了。
他抬起脚,继续往前走,步子甚至比刚才快了点,像是在躲什么。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吹得晃了晃,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坚定,沉默,带着点仓促的意味。
他没有回头。
林暮站在原地,看着江川的背影一点点远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然后又因为下一个路灯的位置,影子缩短,再拉长。江川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好像刚才那个短暂的停顿从来没有生过。
假装没听见。
林暮突然笑了一下,眼角有点湿。他抬手抹了抹,摸到一片冰凉,才现自己又哭了。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他知道江川听见了。
那一秒钟的停顿就是证明。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没激起大浪,却一定沉到了底。在铁北这个地方,人们不擅长说"谢谢",也不擅长说"不客气",他们用沉默和背影交流,用动作代替语言。江川的停顿,就是他的回答。
林暮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他跨上自行车,脚撑一踢,车身稳稳地立住。虽然还没换闸片,但他觉得这车比什么时候都好骑。他蹬了一下脚踏板,链条出"咔嗒"一声响,清脆得很。
他骑着车,慢慢跟上去,保持着刚才的距离。江川的背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像个移动的坐标,让他觉得心里踏实。
风还是很冷,但林暮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把围巾又紧了紧,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也许过两天,他可以去江川家附近看看,帮他做点什么。扫扫地?或者只是在他修自行车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待着,递个扳手什么的。
江川还在往前走,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坚定得像铁北那些不会倒下的老厂房。林暮骑着车,跟在后面,觉得这条路好像没那么长了。
江川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假装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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