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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满亏蚀三(第2页)

说来也巧,雩祀后他和长明一起前往中原时,因为自知可能要改头换面,不怎么光明正大,反而是没带这块毓秀令牌,不打算给孟君山惹上麻烦。也因如此,这令牌逃过了被星仪搜刮的那一劫,事到如今,就只是件单纯的信物了。

长明眉头一挑:“他让你当心的是毓秀?”

“只能是这样了。”谢真道,“他即使有机会脱困,也没有离开,一定是有令他为难的境况。”

“毓秀能让他为难的,除了他师父还有谁?”长明一针见血。

谢真苦笑。屋中一时沉默,长明伸手一挑,把灯盏里那一小团金红的火焰勾了出来,放在桌上像揉面团似地搓了搓。

那张只是寻常木料的桌案并没因此受损,连焦痕都没有一点,以后想必也能说自己是扛过凤凰真火的桌子了。

长明将那缕火苗压灭,原处留下了一小堆灰烬。这火焰从空处来,到空处去,也不知道究竟是烧了什么东西才会留下痕迹。

正当谢真这么想的时候,长明从灰中拨出一只凝固的飞蛾。它的两翅先是蜷曲着,随后慢慢展开,伏在桌面上。不用多说,当是用来回信的了。

这时,长明才用仿佛轻松的语调道:“毓秀掌门那边,你不必担心。若有不妥,交给我来应付就是,王庭要和毓秀作对,那根本不用问理由的。”

“不是那么说。”谢真一本正经道,“我如今难道不是王庭的人么?”

“……”长明也忍不住一笑,随即收起表情,认真道:“你做好了面对他的准备吗?”

谢真也不是看上去那样毫无波澜,他过去一向视郁雪非为师长,而今种种迹象,却昭示着他们必有冲突。只是立场上针锋相对也罢了,但这封传讯让他觉得,或许之前的预想都还不是最糟的情形。

事到临头,只能见招拆招了——话到嘴边,看到长明关切的目光,他又不禁心中一黯。不得不与自家长辈敌对的为难之处,种种纠结,长明可谓全都经历过一遍,这件事的烦愁,他想必再明白不过了。

虽然早就下定决心,无论长明对王庭作何打算,都要护他周全,但在他真正去承担那一切责任的时候,自己却没能陪在他身边。

最后,谢真只是说道:“不碍事。”

长明点点头,好像只要他这么说,那就没什么可疑虑了。他捻起那只如同一枚细小雕像的蛾子,转开话头道:“我倒想起,还另有一事可以委托静流主将去做。”

他将要传回的讯息封入那只飞蛾中,谢真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古怪,欲言又止:“……这一回,真是劳烦他尽心尽力了。”

“最后能把星仪给抓住,就都不算白忙活。”长明将手一握,再松开时,飞蛾有些生涩地鼓了鼓双翼,慢慢飞起来,“于公于私,都得除去这个祸患。”

两人看着蛾子飞出窗沿,没入薄暮中。长明伸手在阵盘上捋了一把,矮下去的红玉筹像被风压过的草叶,很快又弹了回去。

建好的阵盘内里已趋稳定,只要阵法不撤,再怎么折腾也会恢复原样。在亲手完成的作品上胡乱摆弄,也算是长明的奇怪趣味之一了,谢真莞尔,也学着他的样子搓了一把那些好似林立羽毛的玉片,不再犹豫,说道:“去衡文前,我得去和老孟问个清楚,我们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桌上的阵盘突然抖动起来,接着蓬地一声,就在他手底下上演了一场坍塌。半边阵法尚且维持着完整,但另外一半如同坠地的水花一样,一圈圈崩陷下去——正是代表着衡文的那一边。

谢真的手僵在了半空,长明第一反应是脱口道:“不是你摸塌的,放心。”

“……”谢真一时间不知要作出什么表情,“我知道,但这就更不妙了吧?”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衡文的方向,不必去细看阵盘中搅动的乱流,谢真也已经感到了无形之中,来自远处不祥的震动。

*

哗啦一响,水幕顺着墙壁冲下,卷起残墨,化作浊流。

本来要沿着屋角淌开的水迹,在最后一刻归拢于一处,注入到了用作摆设的银瓮中。孟君山看着这面曾经被他涂画过,现下浸着散乱墨痕的墙壁,想起不久前他还打着临走前把它铲掉的主意,不由得苦中作乐地一笑,屈起指头刮了刮灰扑扑的湿墙皮。

他转过身,望着桌案上的大昀紫镜。这面法器就如同当年悬于静心堂上一样,端端正正,不声不动。

推算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师父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死结。大昀紫镜对他那面本命铜镜同出一源的压制,没给他留出一点逃脱的余地,这座法阵经过精心校定,每个让他以为可以解开的锁扣都只是障眼法而已。

或许在真正算出结果之前,他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愿相信,不停去寻找一个面面俱到的方法。

但是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道路——既要坚持己意,又不愿违逆师父,不想纠结,不想为难,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这个决定只能由他自己来做。犹豫了这样久,师父平时斥责他的“优柔寡断”也算是骂得正着,最后选择了抗命,又将师父对他的期望全然辜负了个干净。

只是,倘若师父是因为有所执着才走到今日这一步,那他同样有着无法听从的理由。

孟君山将铜镜托在两手之中,自打他少年时修炼初成,与这面镜子心魂相连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如此郑重地捧起过它。

他常常御起它对敌,腾挪挥洒,闲来也总是一手擎着它,随心意动笔作画。无论走到何方,它永远伴随左右,不用担心甩出去就跑丢了,也不怕手一松被它砸到鼻梁上。

正如他决心以“镜”为法器时所信奉的那样,他希望铜镜能照见他的来路与前程,也照见他的心。

铜镜在他手里沉甸甸地,带着暖意。他在镜中望见了岁月浮光,一道道掠过的形影,师门、同道、久别的友人、众生百态的面貌……他看到远逝的旧迹,如云霞般明灭的笑靥,看不清那脸孔是陌生还是熟悉。最后,镜中映出的是他自己的眼睛。

一道细细的裂痕横贯镜面,那声巨响穿过他,久久回荡。

再度定下神来后,孟君山在脸上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用袖子擦掉了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血。四周萦绕的紫气已经不见,被阵法绷紧的凝滞感随之消散,这间屋子仿佛也颓然地松了口气,枯坐在暮色中,只有那窗沿上被切开过的痕迹仍然清晰。

大昀紫镜摆在原处,阵法的断裂并未对它造成损伤。孟君山小心地将它收起,又从地上拾起那面破裂的铜镜,放进怀中,推开门,径直往新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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