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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您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谢稚忍不住嬉笑起来,“是不是很意外?那……这到底是不是儿臣一直苦苦在寻的真相?”
“朕再问你一遍,这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永庆帝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脑海中浮现了多年的场景,心境凄凉不已。
终究是隐瞒不住了。多年前,永庆帝在一次醉酒后宠幸了谢稚的母亲。谢稚是在浣衣局长大的,等年长一些,才被接回宫居住,哪想没过多久谢稚的母亲便去世了。孝仁皇后是个极其强势的女人,从前谢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而被骂得狗血淋头,若是气在头上,连永庆帝也不例外。
但又忌惮其娘家的势力,许多时候永庆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接谢稚母亲搬回宫来住,给个名分这样的事,永庆帝都连着求了三个月,好话说尽。谢稚母亲出身卑微,在宫里连个上等的女官也比不上,虽然有了位份,但依旧受尽各个宫里的欺压,又有孝仁皇后羞辱她,说是她先勾引的永庆帝。谢琛母亲不堪受辱,从皇后宫里出来以后,便以一束白绫了结了自己。
但这些事,少有人知道。
“父皇,您不需要知道是谁,忏悔的话,还是留着到地底下,见了儿臣的母亲再说吧!”
谢稚目光凶狠,握着长剑的手,又紧了紧,正欲动手时,却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却见谢珩一身玄色夜行衣,立于城楼之上,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住手!”他脸色阴郁,声音清明,响彻天际。
谢稚不由自主地往城楼上望去,冷冷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不自量力!”
谢珩轻轻挥了挥手,只听见四周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细听却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稍一会儿,便见弓箭手们从宫门鱼贯而入,里三层外三层,将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宫门之外的两千叛军,却毫无动静,没有半分抵抗之力,不战而败。
有人从外头连滚带爬地来到谢稚的面前,灰白色脸孔上沾满了血渍,哆嗦道,“辰王殿下,弟兄们都降了……”
此事的谢稚也有些慌了神,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士卒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响起方才的情形,真叫人惊魂未定。原本安静在城外待命,殊不知谢珩突然出现,领了数百名弓箭手,将羽箭对牢了他们。跟着谁不是卖命,横竖都是死,只为了吃一口饱饭,若不是谢稚信誓旦旦,允诺在前,他们也犯不着因此白白送了性命。原以为谢珩只是虚张声势,可竟叛军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弃械投降,其余皆格杀勿论。
这样一来,叛军们开始自乱阵脚,更有人笃定,没有永庆帝的允许,谢珩不会,也没有胆量这样做。而当邢谦亲手张弓射杀了其中一位顽强抵抗的士卒之后,才算安静了下来。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分开两边,谢珩缓缓地从远处走来,而此刻永庆帝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和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是你?”他问,“这些御林军又是怎么回事?”
谢珩道:“五哥,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国在家在,国破家亡,这些御林军因为受你挟持而受降于你,但是他们更清楚,自己的责任所在。”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谢稚实在想不通,这帮蠢货竟然不顾家人的性命,也要跑来趟这浑水。
“上回,我奉父皇之命去青州查贪污行贿案,其中牵扯出来的官员,大大小小,不下数百人,收缴上来的银两,更是数以万计。我把这些银两通通分给了御林军的兄弟们。而今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为什么他们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去拼一场根本就没有胜算的厮杀?五哥以为拿他们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他们就能臣服于你?可谁的心中又怎会没有卸磨杀驴的顾虑?”谢珩看了一眼谢稚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伤神,朝他缓缓伸出手去,“五哥,收手吧!把剑给我!”
他最后一声嗓音极重,也令在场的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众皇子中,谢珩的脾性与永庆帝最为相近,在他的身上,永庆帝能清楚地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谁不曾是个鲜衣怒发少年郎。而今上了年纪,永庆帝身上的杀伐之气少了许多,喜怒皆更是不形于色。唯独谢珩,少年气盛,血气方刚,正是如日中天。
先前冯映兰出逃梁国,是谢瑞派人出手截杀,而这些日子,谢珩也一直在试图找出杀害沈归念的真凶。更有苏呈怀进宫陪读一事,又岂止是表面上的惩戒,谢珩的心中早有打算,一旦冯映兰通敌叛国的事情败落,那么谢瑞这个幕后主使也终究会浮出水面。眼下唯有金蝉脱壳才是最好的办法,谢瑞急着摆脱嫌疑,必定会想办法转移他人的视线。而正当谢珩为此事冥思苦想的时候,太子却突然逼宫,令人措手不及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谢瑞的手段。
大概谢稚也猜中了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母亲的仇恨,不得不报。正欲动手的时候,一只羽箭嗖地一声,从城楼之上飞窜了过来,狠狠地将谢稚手中的利剑击飞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御林军给擒住了。
看着父皇终于脱险,谢珩才算松了一口气,连忙跪地请罪,“儿臣一时情急,自主主张,还请父皇责罚!”
永庆帝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轻轻地拍了拍手背,脸色虽然冷峻,但语气和蔼了不少,“无妨,你受累了,先退下吧。”
谢珩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了下去。永庆帝轻轻挥了挥手,“把太子先带下去,看押在天牢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得探望!”
此时的太子早已经被吓得面如土灰,浑身更没有半点气力,任由两个御林军将自己连走带拖拽了下去。其实永庆帝对于太子逼宫一事,也并不是毫无征兆,从那日谢稚突然进宫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更有今日说的这番话,若不是有人故意从中挑唆,谢稚根本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印象中,这个儿子并没有那么争强好胜,就连江州,也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去的。
恶意挑拨起两兄弟间的纷争,可见此人居心叵测,为得就是两兄弟见斗地你死我活,翁蚌相争,而最终渔翁得利。
“朕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些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一命。”永庆帝缓缓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稚,“此人用心叵测,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他这么做并不是帮你,更不是为让你替母亲洗清冤情,报仇雪恨。”
一夜之间,数以万计的御林军就像凭空消失了那般,连个影子也见不到,而今死守宫门的是往年随着苏呈怀远赴关外,出生入死的老兵、残兵。
68、大婚前夜
可即便是这样,那三年间,谢珩除了不许她再见裴彧之外,把所有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想,谢珩也必定会想方设法,摘下来送给她。只是可惜,这样的宠爱,换来的却是她无尽的厌恶。期间更有庶妹假借传信之手,从中作梗,恶意挑拨。细想来,谢珩当年能留苏灵兮一命,仅仅是因为自己着实对这个庶妹上心,如此做,也算是给足了情面。
好容易盼来这一世,苦苦等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个幻梦,更害怕前一世的悲剧,会重蹈覆辙。
看着屋里屋外的人,皆为明日的大婚忙而得不可开交,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背,钻心的疼痛传来,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手背的白皙处微微泛红,这不是梦。
初夏的午后,雨过天晴,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浅薄的云层,洒向大地。庭院中绿植在大雨冲刷过后,露出了澄清的叶脉,紫薇花落了一日,空中夹杂着泥土和花瓣的芬芳,稀稀疏疏,若有若无,飘逸在鼻尖。大后天就是吉日,苏木槿谢倚在小轩窗前,手摇月照梨花小团扇,听着知了们吵闹的叫声,一颗心却便得渐渐不安起来。
她还记得前一世,大婚那日的场景,谢珩还来得及揭下盖头,就被她的冷言冷语给赶了出去。大婚三年,谢珩并未与她同床共枕,而是在书房里支起一张床榻。她很他恨到了骨子里,就连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也懒得做。
茯苓听到声响,连忙追上前来,替她轻轻揉了揉,心疼道,“小姐,您这好好端端的,干嘛弄疼自己啊?”
她眼里噙满了泪水,浅笑道,“茯苓,我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梦。”
一时间,数千只羽箭齐发,如雨点般落下,快若闪电,射在谢稚的身上。谢珩避开眼去,不忍在看。远处永庆帝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前行,任由身后响起凄厉的惨叫,他都不曾转身回望一眼,只是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苏呈怀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告老还乡前的最后一场战役,是在卫国的都城。恍惚间,苏元青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谢珩坚持让父亲进宫陪读的真正用意。也正因为护驾有功,让永庆帝消除了心头所有的疑虑和猜忌,连夜命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庆元十一年,农历四月初三日,是钦天监择的良辰吉日,婚事由礼部筹备操办。原本冷冷清清的镇北侯府,一时间变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府内上下,满眼皆是耀眼的绯红色。
永庆帝看出了他心中的端倪,更明白,他不会供出谢瑞,难免有些惋惜,“阿稚,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
他顿了顿道,“那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她希望你能像个孩子一般快快乐乐的,永远不要长大。可惜了
永庆帝无奈的同时只剩下心痛,他轻轻摸了摸脖上的血痕,微微颔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那朕就告诉你,当年的确是朕亏欠了你们母子,但你母亲的死,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那日,皇后话是说得重了些,但是你母亲坚强惯了,又怎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抱了轻生的念头?况且是因为当时你母亲患上了怪病,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是皇后命人从宫外好容易才寻得几个良医,想给你母亲治病。反倒是你母亲,至今还欠皇后一个解释,她因此事被人暗中唾弃,但从未想过,要把这份冤屈从你的身上拿回来。你若不信,朕可以宣当年的御医,让他们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告知与你。朕想告诉你,朕没有颠倒是非黑白,无论离开谁,朕的江山也一样能坐稳。”
“母亲已故,死无对证,父皇当然可以这么说。”虽然表面平静,但是谢稚的心里显然已经开始慌乱。这么多年过去了,谢瑞这个哥哥待自己千百般好,又怎么会是装模作样?若说他费尽心机,只想把这个弟弟培养成最好的一枚棋子,那又为何总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儿臣今日起兵逼宫,无怨无悔,败了就是败了,弑君杀夫,大逆不道,错了就是错了,儿臣敢做敢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是父皇您呢,畏首畏尾,就连一个公道也不曾还于母亲?这深宫之中,除了您,再没有人能护住她。您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父皇好一个言传身教啊!”
往事历历在目,永庆帝的心中同样十分感慨,但神情依旧冷峻,“那好,朕问你,青州的兵又是怎么回事?朕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才干,能在一朝一夕间拿下青宁两州,你这是最后的机会,否则就别怪朕狠心。”
永庆帝狠狠咬牙,这愚蠢的东西,竟如此听信旁人的三言两语,误入歧途,而不自知,更无半分悔恨之心。如此,他能联想到的,只有谢瑞一人。
利用与被利用?他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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