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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记得,昔日与我日日一同在萤雪殿念书的那个小小少年,会为了书上一句不通的文辞而百般思索,会为了怎么也无法射中的箭矢而倔强地练习,即便掌心磨出血泡也不肯放下弓箭。”姜清窈慢慢地说道。
谢怀琤眼底掠过一丝愣怔,很快被无边的冷意覆盖。他冷冷道:“那又如何?如今的我,不会再这样了。”
一阵寒风吹刮,方才还高悬天幕的月亮瞬息间被乌云盖住,天地间变得墨黑一片,愈发让人冷得发抖。姜清窈轻轻战栗了一下,却依然没有离开。
“姑娘,这天怕是要下雨了,不如早些回去吧。”侍立在远处的微云捧着伞走上前来,低声道。
她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珠便砸了下来。微云慌忙撑起伞,姜清窈的鬓发略有些湿意,然而谢怀琤却直直地伫立在雨幕之中,一动不动,衣衫袍袖很快被风雨彻底浸湿,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冷意。
“你去那边的亭子等我。”姜清窈低声吩咐微云。
微云心细,随身携带了两把伞,闻言便撑起另一把伞退了开去。姜清窈握着伞柄,望着谢怀琤,道:“我知道殿下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可那一切都不是你的过错,你不该用那些阴差阳错的意外折磨自己。”
谢怀琤的眉眼沾满了水珠,他怔怔抬头,耳边回荡着那句话:“那一切都不是你的过错。”
曾几何时,有人指着他连声咒骂:“你有今日,皆是你自作自受!”
“若不是你曾经那般肆意妄为,又怎会连累你的母妃?”
“你今日被厌弃,便是拜你幼时种种行为所赐!”
“若不是为了你,你母妃怎会落得那般田地?”
这般言语曾让他夜夜噩梦缠身,万分愧悔,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或许,他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那日冬祈,他意料之中地再度被留在了宫里。年年如此,谢怀琤忽然有些厌倦。他自知自己背负着不祥的名头,一切祈福都与自己无关。待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宫城,他独自一人走到了烟波池畔,望着那广阔的水面,自心底浮起一个苍凉的念头。
那些日子,他原本就被旧伤折磨得夜不能寐,灰心丧气到了极点。因此,谢怀琤想,倘若自己就这样坠入湖水,彻底断了气息,怕是无人会在意吧?父皇只会如释重负,宫中其他人对他更漠不关心。他的生与死,原本就是一件最不值得提起之事。
他闭上眼,缓缓迈出一步,又一步。此刻宫中无甚人烟,只要再踏出一步,他就可以无声无息地长眠于湖底。
可偏偏此时,他听见了少女清凌凌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浑身一颤,立时清醒过来。
她的轻声笑语让谢怀琤心头发怔,脚下的动作倏而缓了下来。略微迟疑的间隙,少女已经走近,发现了他。
“五殿下?”她的声音带着疑惑,轻柔地唤了他。
听惯了那么多厌恶的话与诅咒,然而此时,她却说,那些都不是他的错。谢怀琤缓缓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他却毫不在意,任凭周身被雨水浇透却一动不动,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姜清窈隔着雨帘看他,却见谢怀琤抬手抚去眉眼间的湿润,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冷肃:“姜姑娘,不论你是因何缘故、有何目的接近我,都不必白费心思了。”
姜清窈嗓音发涩:“我并无什么目的。”
“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靠近我?”谢怀琤的语气重了些,“若只是为了幼时的情分,便不必再说了。”
“我已忘了,你也忘了吧。”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姜清窈沉默半晌,低声道。
这句话让谢怀琤面上神情猛然一凝。许久,他唇角轻扯,语气满是不在乎:“我本就是孤身一人,是生是死无人会在意。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往后,你实在不必同我有任何牵扯。”
“便如今日这场雨,”谢怀琤转过身去看向深浓的夜色,“我本就该淋雨,而你不同。”
最后一句话被密密的雨声盖过,只余下他略沉重的呼吸声。谢怀琤没有听见姜清窈的声音,想着她一定是走了,便自嘲一笑,抬步便欲离开。
然而刚迈出一步,他忽觉得耳边一静,那连绵不绝的雨帘被悄然隔绝开在他身畔,原本浸入骨髓的湿冷仿佛也随之被温热的呼吸笼罩覆盖。
原本吵嚷的四周仿佛都离他远去了,独独能听见少女清浅的呼吸。谢怀琤身子微微一僵,缓缓抬眼。
他的头顶原本该是漆黑的、凄冷的夜幕,然而谢怀琤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把伞。
——为他挡住了漫天风雨。
书阁轻轻碰上了谢怀琤的指尖。
“殿下已经在雨中踽踽独行了许久,如今也该为自己撑一把伞了。”她的声音不知不觉盖过了细密的雨声,“今夜雨急,然而终于雨散云收、日光初盛的那一日。”
谢怀琤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抬头,看着那漫无边际的漆黑夜幕。那浓墨般的颜色一如既往,仿佛看不见尽头,可她却说,总有云开雨霁的时候。
那么,他也可以看见晴光正好的景色吗?
“夜寒雨凉,殿下早些回去吧。”姜清窈将伞往他的方向又递了递,见谢怀琤始终不作声,便弯下腰将伞轻轻搁在了地上,随即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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