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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穿过档案馆厚重的玻璃窗,在木桌上投下斑驳光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被时间遗忘的微粒。
王秀兰将一沓泛黄的战地记录轻轻放在林默面前,纸张摩擦桌面出细微的沙沙声,带着岁月干枯的触感。
纸张边角卷曲,墨迹已经微微晕染,但字迹仍清晰可辨,仿佛每一笔都刻进了纤维深处。
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纸面粗糙的纹理,边缘甚至有些脆裂,稍一用力便可能碎成残屑。
“这是我爸当年写的战报,上面有小赵的名字。”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复杂,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像在叮嘱什么。
声音低沉,混着老木柜散出的樟脑气息,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默接过资料,指尖轻轻抚过那一页页承载着历史重量的纸张,凉意顺着指腹渗入皮肤。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页上——这一页边缘有一道焦痕,炭黑色的烧迹蜿蜒如蛇,触手时略带酥脆,却奇迹般没有完全断裂,反而像被某种力量刻意保存下来。
他翻开这一页,看到一段关于战斗过程的描述:
“……敌军火力猛烈,我方阵地几度失守。二班战士赵明远率小组坚守三号高地,英勇作战,最终阵亡……”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胸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呼吸也滞了一瞬。
“阵亡”?
不是“英勇牺牲”?
他抬头看向王秀兰:“陈老说过,他写的是‘英勇牺牲’。”
王秀兰愣了一下:“你确定?我爸那时候情绪很激动,可能记错了……或者后来改过?”
林默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翻阅。
纸页翻动时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枯叶踩碎的回响。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调平和却突兀地切入这片静谧:
“这份资料确实挺重要,不过有些内容,还是建议做些删减。”
林默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金属镜框反射着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短暂遮住了他的眼神。
“我是张远航,民间历史研究者。”男人主动伸出手,“最近正在协助志愿军后代组织整理资料,听说你们也在做相关调查,就过来交流一下。”
林默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掌干燥有力,笑意得体,但那股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悄然爬升,像是有细针轻刺后颈。
“删减?”林默皱眉。
张远航点头:“比如这里,‘英勇作战’这种说法,其实不够客观。历史记录应该避免主观评价,否则会影响真实性。”
“可是这段文字本身就是当时的战地记录,它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情感和立场。”林默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激起微弱回音。
“你说得也有道理。”张远航笑了笑,“我只是建议嘛,毕竟现在舆论环境变化大,我们要让历史更‘干净’一些。”
“干净?”苏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皮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划破空气。
她听到这句话后眉头微挑,声音冷冽如刀锋,“你是说,把真实的情感擦掉,就能叫‘干净’了吗?”
张远航的表情略显尴尬,很快恢复自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作为历史工作者,我们应当保持中立。”
“中立?”苏晚冷笑一声,相机包在肩头晃动,金属搭扣轻撞墙壁,“如果连记录历史的人都不敢说出‘英勇’,那活着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纪念那些死去的英雄?”
张远航沉默片刻,最后笑了笑:“我只是提出建议,至于怎么做,当然还是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他识趣地退到一旁,继续低头敲打键盘,指尖敲击声规律而冷漠,像某种倒计时。
离开档案馆后,林默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份战报上的“阵亡”二字。
它太冷了,不像一位老兵会对战友的描述。
尤其是那道焦痕,竟奇迹般留存下来,仿佛某种执念不肯熄灭。
直觉告诉他,必须找陈德昌亲自核实。
当晚,林默再次来到陈德昌家。
老人坐在老旧藤椅上,藤条因年久失修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接过战报复印件,老花镜后的目光缓缓扫过纸面。
当视线落在那一页时,他忽然停下动作,手指微微颤抖,眉头拧成一团。
“这不是我的字。”他低声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意,像从地底涌出的闷雷。
王秀兰惊讶地凑过去:“您不记得了吗?这是当时您亲手写的啊。”
陈德昌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我是这样写的:‘小赵英勇牺牲,遗体未能带回,但我永远记得他在火光中转身冲进敌阵的最后一眼。’而不是‘阵亡’两个字,更没有这句‘损失可控’。”
王秀兰的脸色变了:“所以……有人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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