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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上海还笼罩在薄雾之中,林默抱着一摞旧档案袋穿过档案馆的走廊时,皮鞋后跟叩击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嗒、嗒、嗒,像秒针走动,又像某种遥远的鼓点,在空旷中激起微弱回响。
他昨晚在修复室里熬了大半夜,眼下泛着青黑之色,但握着档案袋的手指却绷得笔直——梦里那件用军大衣衬里做的笔记本太过真实了,就连纸页边缘的毛糙都扎得掌心生疼,他必须找到王德胜的踪迹。
指尖残留着梦中翻页的触感:粗糙、脆硬,仿佛轻轻一折就会裂开。
“林先生,三十八军的战地记录在b区最里面那一排。”管理员递给他钥匙时,目光在他腕间停留了一瞬,“这块表倒是和老辈人说的‘历史证物’很像呢。听说当年从高地带下来的几件物品里,就有这么一块同款怀表。”
林默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腕上的旧物——黄铜壳体已有些乌,表盖微微翘起,像是被什么力量顶过一次。
他曾听爷爷说过:“这表是你父亲从朝鲜带回的唯一东西,他说它走得比心跳还准。”可那时他只当是老人呓语。
如今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冰碴滑入耳道,冷得他指尖一缩。
他的注意力早已被铁皮档案柜上的灰尘吸引过去了。
那些细细的灰尘在晨光中飘浮着,如同悬浮的星屑,随着他脚步带起的风轻轻旋转。
他伸出食指,抹开柜门编号“--”,金属的凉意顺着指节蔓延上来,激得手臂一阵战栗——o年月,正是长津湖战役最为激烈的月份。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年纸张混合的气息,干涩而沉重。
档案袋拆开时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撕开一封封封存七十年的遗书。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印着牺牲战士的姓名、籍贯和职务,油墨洇染处像凝固的血斑。
林默逐行扫视着,直到目光停留在第三页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行歪歪斜斜的钢笔字,墨迹晕开了半片:“王德胜,三连机枪手,曾与周文武共守高地三天三夜。”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档案袋“啪”的一声掉落在桌上,惊起一圈尘埃。
周文武是谁?
是修复室玻璃柜里那枚铜哨的主人。
三个月前他在整理志愿军遗物时,于一枚破损的士兵身份牌残片中现了“周”字钢印;再结合铜哨内卡着的半片碎布上模糊的血字——经紫外线扫描还原出三个字:“周文武”。
当时他只当这是一位普通的无名烈士,如今这两行字就像一根针,“噗”的一声扎破了记忆的茧。
“原来你们早就在一起了。”林默低声说道,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如同刮过冻土的风。
他掏出手机拍下了这条备注,屏幕的蓝光映得眼底亮——这是第一条将两位战士联系起来的线索。
指尖还在微微抖,相册里的照片一闪而过:铜哨、血布、编号牌……所有碎片正悄然拼合。
林默抱着档案袋走出b区时,天光已爬上走廊尽头的窗棂,把青石地面染成一道道金灰相间的条纹。
回到修复室,他泡了杯浓茶压惊,热气扑上面颊,却驱不散心头寒意。
茶杯搁下时,水面轻轻晃荡,倒映着他疲惫的脸。
午后的修复室里弥漫着松节油的清苦味,混着旧纸张受潮后散的霉香。
暖气片嘶嘶作响,像有人在低语。
林默戴上鹿皮手套,指尖传来细腻而微涩的摩擦感,将王德胜的笔记本残页、周文武的铜哨、李长顺的家书依次摆放在工作台上。
怀表放在最中间,表盖微微翘起,像是张开的嘴,等待诉说。
“该把它们串起来了。”他对着空气说道,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了谁。
指尖刚碰到铜哨,一股灼热猛地窜上手臂——怀表突然烫,烫得他几乎失手甩脱!
眼前一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仿佛千万根针扎进太阳穴。
视野扭曲的一瞬,他看见桌上的物件开始融化、拉长,化作雪原上的剪影。
等他再睁眼,松节油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得刺鼻的雪腥味,夹杂着硝烟与皮革烧焦的焦糊气。
脚下是咯吱作响的冻土,每一步都陷进半寸深的积雪,寒意透过鞋底直钻脚心。
头顶是铅灰色的天空,积雪压得伪装网往下坠,冰碴不断滴落,砸在肩头,瞬间化为冷水渗进军装。
左边蜷缩着一个战士,军帽上结着冰溜子,正用布片擦拭着铜哨——是周文武。
他哈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细雾,铜哨表面映出一张冻得紫的脸。
右边那个背对着他的,正往笔记本上写字,军大衣衬里露了出来,和梦里的封皮一模一样。
纸页被风吹得哗啦轻响,笔尖顿了顿,留下一小团洇开的墨点。
“德胜,你又写家信啦?”周文武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声音带着鼻塞的闷响,“上次你说野杏花像馍,你娘要是真见了,肯定说你净瞎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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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胜没有回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我娘纺线的手,茧子比馍还硬。可她要是知道我在这儿守着,能睡个安稳觉……”他翻到新的一页,画了一朵野杏花,线条稚拙却温柔,“要是我没了,帮我把这花种在她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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