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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市档案馆的灯光早已熄灭,唯有地下特藏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赵晓菲坐在堆满卷宗的桌前,手指翻动着一叠泛黄纸页,指尖被虫蛀边缘划出细小血痕也浑然不觉——那纸页边缘如枯叶般脆裂,触感粗糙而刺人,像在摩挲一段干涸的历史。
她的眼眶红,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那行字——“o年月日,某部通信班副班长李德才,在敌机轰炸后线路中断,徒手搭接裸线维持通讯三分钟,期间持续传递炮击坐标,最终因强电流贯穿心脏牺牲。”
墨迹已微微晕染,纸面散出陈年油墨与潮湿木柜混合的霉味,仿佛从时间深处渗出的气息。
她的呼吸轻颤,喉头滚烫:“找到了!”声音颤抖,几乎带了哭腔,“林默,是李德才!他有名字了!”
林默猛地从另一摞资料中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他接过那页残卷,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抖——纸张冰冷、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成灰烬。
泛黄的油墨字迹模糊不清,可那个名字却像一道闪电劈进他心底——李德才。
不是符号,不是传说,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坑道里那个年轻士兵的脸:满脸硝烟、嘴唇干裂、双手紧握铜线,身体在电流中剧烈抽搐,却依旧嘶吼着坐标……原来你叫李德才。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
他喉头滚动,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他在哪支部队?有没有更多信息?番号、驻地、战友名单……任何一点都好。”
赵晓菲摇头,疲惫而遗憾:“记录太简略了,只说是‘某部’。但这份档案是从志愿军司令部通信处归档的原始电报抄录本里现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她顿了顿,轻声说,“至少,我们没让他继续做无名者。”
林默将那张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块墓碑。
他知道,这个名字不只是一个答案,更是一把钥匙——打开那段被遗忘历史的钥匙。
那一夜,林默几乎未曾合眼。
回到住处,他反复摩挲着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纸页,李德才三个字像烙印般刻进脑海。
窗外风声低啸,穿楼而过,如同远山呜咽。
天还未亮,他就起身赶往博物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所有人听见那个名字。
第二天清晨,博物馆修复室的门刚打开,苏晚就抱着一台录音设备走了进来。
她没说话,只是把耳机递给他。
林默戴上,耳边立刻响起一段精心还原的声音:低沉的炮火轰鸣震得耳膜麻,坑道内滴水声清冷入骨,远处隐约传来战士压抑的喘息。
然后是电话筒里断续而嘶哑的播报声——“洞三……幺拐……重复……洞三……”紧接着,是一阵持续不断的电流杂音,微弱、刺耳,又仿佛带着生命的余温,像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这是我根据吴建国老师父亲回忆和军事专家推演合成的背景音。”苏晚看着展柜中静静躺着的黑色胶木电话筒,声音很轻,“这不只是设备,是生命与责任的交接。”
林默摘下耳机,久久未语。
他的目光落在展柜设计图上,那是他连夜画出的“无声的联络”特展方案。
中央便是那台电话筒,周围环绕着模拟坑道结构的装置,观众需戴上特制耳机,在三分钟内体验那段用血肉维系的通讯。
没有旁白,没有字幕,只有声音本身的力量。
“我们要让现代人知道,”他说,“沉默,并不代表不存在。”
展览预演会那天,沈清源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神情冷静,与其他来宾谈笑风生。
直到进入主展厅,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在电话筒展柜前站定,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林默,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全场安静。
“你认为这种情绪化的展示方式,是对历史的尊重吗?”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针,“把一段悲壮往事变成沉浸式体验,让观众戴上耳机感受‘三分钟痛苦’,这是教育,还是消费?是铭记,还是煽情?”
镜头对准了林默。有人屏息,有人皱眉,连苏晚都不由握紧了拳头。
林默却没有看他,而是缓缓抬手,指向展柜中的电话筒。
“七十年前,有一个叫李德才的通信兵,用自己的手接通了断掉的线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整个空间,“他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来,会不会记得,会不会理解。但他选择了坚持三分钟——只为让前线的战友多活一秒。”
他终于转过头,直视沈清源的眼睛:“你说的理性很重要,但有些真相,只有用心跳才能听见。真正的尊重,不是冷眼旁观,而是让人听见那些曾经沉默的声音。”
话音落下,掌声自角落悄然响起,继而蔓延全场。
沈清源站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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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望着那个电话筒,眼神复杂难辨,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久久不能回神。
当晚,修复室再度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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