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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热并不烫手,顺着指尖一路钻进骨头缝里。
林默下意识的攥紧了紫檀木盒,大拇指按在那个黄铜锁扣上。
祠堂里光线昏暗,供桌上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直晃,烛泪一滴一滴的砸在木纹里,出极轻的“噗”声。
李长顺的牌位是新立的,木茬还泛着白,散出淡淡的松树味;旁边放着几个干瘪的苹果,表皮皱缩暗,指尖一碰便掉下褐色的碎屑,带着一股酸味。
林默把盒子轻轻的搁在供桌上,紫檀木底与老旧漆面相触,出“嗒”一声闷响,震动顺着桌面传进他手心。
“大爷。”林默没回头,眼睛盯着那个名字,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很低,“长顺哥当年走得急,那封家书没寄出去,他心里头肯定惦记着老太太的回信。”
身后传来布鞋蹭着地面的“沙沙”声,脚步慢而沉重。
李德福拄着拐,他弯着腰的影子投在墙上,被烛光拉得细长,微微颤抖。
“俺娘不识字。”老人的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胸口都跟着震动,“找村口秀才写信要两升米,那时候家里穷,舍不得。”他说话时,磨得亮的袖口擦过拐杖铜头,出“嚓嚓”的响声。
林默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支钢笔,又摸出一叠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见的信纸。
纸是他特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泛黄的纸面摸上去有些粗糙,边上还有毛边,凑近能闻到一股旧书的味道。
“字我来写。”林默把纸铺在那个装家书的盒子上,笔尖停在半空,金属笔尖在烛光下反着冷光,“您就当是老太太在那头说的话,我给记下来。咱们烧给他。”
李德福猛的睁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最后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对着牌位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供桌腿上,出闷响。
“儿啊……听着啊。”
上海的夜总是亮得刺眼。
修复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了一盏台灯。
林默坐在工作台前,那张信纸平铺在绿色切割垫上,旁边散落着李德福给的一堆旧照片。
照片大多模糊不清,只有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坐在门槛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村口的路——她脚边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沿积着洗不净的灰白米渍;她左手无意识的绞着蓝布衣襟,指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痕。
那是李长顺的娘。
林默手里的钢笔已经握热了,手心出汗,笔有点黏;笔尖停了半个钟头,一个字都没写,只有墨囊出细微的“嘶嘶”声。
这笔太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恰到好处。
门被推开一条缝,苏晚端着那个标志性的保温杯走了进来。
她没开大灯,轻手轻脚的把杯子放在桌角,那是林默习惯喝的陈皮普洱——杯盖掀开一隙,一股陈皮普洱的香味飘了出来,瞬间压住了修复室里常年不散的酒精与胶水味。
“卡住了?”苏晚靠在桌沿,低头看着那张空白的信纸,梢垂落,扫过林默手背,带来一阵极轻的痒意。
林默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干涩:“我怕写不像。那是七十年的等待,我一个外人,怎么替她开口?”
苏晚伸手把那张老太太的照片拿起来,手指轻轻的摩挲着照片边缘的锯齿痕,纸毛刮过指腹,出细微的“沙沙”声:“林默,你记不记得李大爷说过,老太太临走前最后的一句话是什么?”
林默一愣。
“给小石头留口粮。”苏晚轻声重复,“母亲哪有什么豪言壮语,她们心里装的,无非就是孩子吃没吃饱,穿没穿暖。”
林默深吸一口气,拧开钢笔帽——金属旋钮“咔”一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笔尖触碰到纸面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酥麻感顺着后背窜了上来——紧接着是耳鸣,左耳听见台灯电流声,右耳灌满风雪呼啸,世界在双耳间撕开一道缝隙。
怀表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表壳内侧刻着几道细浅的凹痕。
但他没有停笔。
“长顺吾儿:娘没白养你。”
这几个字刚落在纸上,墨迹还没干透,周围的空气突然变了。
修复室里酒精和胶水的味道消失了,一股寒风灌了进来,风里带着火药味和土腥味。
林默没有抬头,但他知道自己在哪。
眼前的台灯不见了,变成了一盏在坑道里晃动的油灯,灯焰被穿堂风舔得扁长,投下晃动的影子;头顶是冻土,渗着细密冰珠,簌簌滚落肩头,很凉;不远处传来伤员的呻吟,还有远处沉闷的炮声。
一个年轻的战士正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那杆这几天一直出现在林默视野里的步枪。
他太瘦了,棉衣很宽大,肘部和肩头磨得亮,露出底下灰黑的棉絮;手上全是冻疮,裂开的口子往外渗着血水,又迅结成黑紫色的痂,指尖僵硬青。
是李长顺。
他正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棉袄后领翘起一角,露出颈后冻得紫的皮肤,上面还沾着几点没擦净的煤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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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的笔没停,他就像一个没人能看见的旁观者,正趴在弹药箱上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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